给一匹马儿钉马掌一般需要半个多小时。
可在祁老汉这里,也就20分钟左右。
鬓发斑白的祁老汉干铁匠已经五十多年了,自懂事起就跟父辈学这门手艺。
如今西域市的铁匠不少,可是会钉马掌的铁匠没几人。
也就祁老汉一人的钉马掌技术在西域市大名鼎鼎。
据说他钉马掌的技术是祖传的,钉马掌是一门古老的手艺,会这门手艺的人不多了。
廖云看见祁老汉娴熟的动作用铁锤敲打铁钉,吓得闭上眼,双手紧抓着骆川的胳膊,担心道:“钉子钉到马蹄里,马儿不疼嘛?”
骆川被逗笑了,“你剪指甲疼不疼?”
廖云睁开眼睛,摇摇头。
一直绷着脸的李羽被廖云逗得脸色也稍稍缓和下来,低声细语地解释着,“给马钉马掌跟咱们剪指甲一样。”
这边的祁老汉已经钉完最后一个马掌。
他用铁锤轻轻修理蹄缘的毛边儿,同时敲打着露出蹄壁的钉尖。
“麻户(维吾尔语,行了)。”祁老汉吃力地站起身来。
马主人满意地看着马蹄子,用维吾尔语问道:“康且普卢?(多少钱?)”
祁老汉弯腰收拾着散落在雪地的工具,“oang于其宋(十三块钱。)”
马主人从上衣口袋掏出钱递给祁老汉。
祁老汉用布满老茧的黑手接过钞票,也没数,塞进黑色袷袢内的口袋里。
李羽见马主人松开绳索,骑马离去,这才朝祁老汉走去。
她在看清楚祁老汉面容的这一刻,内心的愤懑和抱怨均化为乌有。
祁老汉和离世的苗心相比,脸部的样子和身上衣着的肮脏程度没啥两样。
只是,他还在喘着气。
李羽记得很清楚,祁老汉比同乡好友苗心大十五岁。
他今年应该是59岁了,可看上去已像个古稀老人,骨瘦如柴。
身高顶多一米六,由于缺少肌肉和脂肪,走起路来弱不禁风的。
满面皱纹,腮帮子和眼皮松弛的耷拉着,脖颈处全是高高隆起的青筋,浑身上下看上去没一点光泽。
在他这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显露出愁苦的神情。
“来啦。”祁老汉扫一眼愣怔的李羽,沙哑的声音问候着。
祁老汉佝偻着腰走进铁匠铺,转身轻喊,“进来吧。”
李羽跟随着进了屋,只听见祁老汉扔铁锤的声音,“咣当---”
这刺耳的声音仿佛是苦难的声音,比外面的嘈杂和喧嚣更为刺耳。
铁匠铺常年烟熏火燎的,门窗、墙壁、房梁全部染成了黑色。
凌乱的无处落脚的铁匠铺的西南墙角处。
一把大铁锤孤独地躺在阴暗潮湿的墙角里。
铁锤上锈迹斑斑,像是生了红斑狼疮。
李羽知道这曾是祁家的一把传家宝,是祁家勤劳和力量的象征。
百年前,它曾是何等的雄威,挟雷带电,呼啸着,祁家铁匠用它砸扁了一块块角铁。
如今却整日跟阴暗潮湿的角落为伴。
多少年前,苗心曾提起过这把巨型铁锤。
看着这把古老的大铁锤,李羽不由打了个寒噤。
可能是天气寒冷的缘故,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
李羽神思恍惚地注视着这把巨型铁锤,苗心昔日鲜活的笑脸浮现在脑海。
祁老汉接过骆川递过来的一支香烟,推开骆川递过来点燃的火柴。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火钳,从炉膛夹了块乒乓球大小的煤块。
举起火钳,他把脸凑到煤块前,烟头对着冒着火星的煤炭,吧嗒吧嗒吸了两口。
祁老汉又将煤块扔进炉膛,也没再看李羽,随口问:“小李子,见着她了?”
李羽点头,“见着了,她怎么,”
她不知该说什么了。
“小李子,你是不是觉得我无情?!还记得不,我家老大三岁时不听话玩小刀,划破了手指,她要给老大抹紫药水,我硬是拦住了,我就是让老大记住教训,犯错了,自己担着,你不是当时说我心狠嘛?对,你说的对,我,就是心狠!”祁老汉双眼呆滞,连那颤动着的嘴唇颤动着的谈吐也黯然无神。
李羽真的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骆川见再聊下去没啥意义了。
他掏出口袋里半盒子香烟硬塞进祁老汉的上衣口袋里。
骆川跟闷头抽烟的祁老汉辞别后,拉着不在状态的李羽离开这令人作呕的铁匠铺。
祁老汉眯着眼望着匆匆离去的背影,鼻子冷哼两下,大口大口地吸着烟。
可能抽的急又狠,他被呛住了。
他双手扶着膝盖,弯腰不住地咳嗽起来。
眼中的泪花和着鼻涕流下一长串。
谁也不知道,这浑浊的泪水是为苗心而流,还是被呛住的生理反应。
祁老汉怨恨的眼神盯着黑魆魆的地面,咬牙切齿的声音低声嘟囔着,“自作自受,自作自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