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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呼呼，张唤蕴瘦巴巴的身子紧紧地缩着，两条手臂交叉着抱住胸口，但其右手上仍牢牢地抓着一卷书籍，在一字一句地诵读着。</p>
走了大半条街，他忽然停住，用手搔搔头，一脸茫然之色，似乎忘记了某些事情一般。</p>
“咦，我这是要干什么呢？”</p>
陈剑臣站在后面看着，神色冷然——都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果然。这个书痴平时基本不出门口的，现在难得地跑出来一趟，必然有什么急事要做。但他倒好，一边读书一边走路，读着读着，连自己出来的目的都忘到九霄云外。</p>
“哦，想起来了，我娘病了，我这是要出去请大夫！”</p>
书痴一拍大腿，终于记起。</p>
听到这句话，陈剑臣恨不得上去给他一记耳光，简直荒谬！身为人子，母亲病倒了他居然只记得读书，差点连请大夫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这已不能说是“痴”，而是“魔”了。</p>
走火入魔。</p>
陈剑臣本就是一个孝顺之人，最看不惯如此作为。</p>
想起来后，张唤蕴稍稍加快了脚步，来到街西面的一家药店门口，走了进去。但不过一会，他就被一名伙计赶了出来：</p>
“我说张相公，咱家杨大夫为了替你母亲看病，已经看好几回了，没有一回收到诊金药钱，累积下来都有一贯钱了。咱家老爷是大夫，开的是药店，可不是善堂。以前看见老夫人可怜，才义无反顾地上门诊治，但也不能老这样呀。你家这样，他家这样，那我们岂不得要关门大吉，喝西北风去了！”</p>
张唤蕴眼泪滚滚地哀求道：“我求你们了，再去帮我娘看看吧，她全身发抖抽筋，快不行了呀，人命关天，就求你们大发慈悲了！”</p>
此时药店里走出一名年约五旬的大夫来，语重心长地道：“张相公，你娘的病情我是了解的，但我也不能次次都白帮忙啊……身为大夫，救死扶伤当为本分，但收取酬劳也是公道。嗯，不如这样吧，你把你手头上的这卷《德书十二重楼注疏》善本抵押到我店里来，我这就去看老夫人，如何？”</p>
闻言，书痴却赶紧把手中的书卷抱住，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连连道：“不行不行，这卷书是我父亲留下来的，我不会卖掉……”</p>
到了这个地步，陈剑臣再也忍不住，大步踏出来，一拱手，道：“大夫，救人要紧，这位张相公所欠下的诊金，我都帮他出了。”</p>
杨大夫打量了陈剑臣一眼，见他身材挺拔，器宇不凡，又穿着儒衫，料想不是等闲人，既然他愿意拔刀相助，杨大夫自然没有二话，马上回去拿了药箱，到张家去救人。</p>
有人襄助，那张唤蕴对陈剑臣鞠躬行礼，道：“多谢公子大义！”</p>
陈剑臣心里嘿嘿冷笑，话都不愿意回——这般宁愿选择一本书而置母亲生死于不顾的人，有什么资格谈“义”？自己一本书都不愿意付出，却总是期望别人大义，大发慈悲，其心可诛。</p>
张家位于苏州南郭，距离不算远，走了约莫一炷香时间就到了。</p>
张唤蕴请陈剑臣进屋，没有茶招呼，只能倒些开水，用个缺了一口的杯子装着，叫陈剑臣喝。</p>
陈剑臣四下打量，见到张家屋子的格局倒不小，不过其中空落落的，很有几分“家徒四壁”的凄清败落感，想必本来摆放着的家私都卖得七零八落了吧。</p>
中堂左则，是张母所住的地方；右则一间房间，属于张唤蕴的卧室，房门紧扣，门上张贴着一幅字：“藏书房”。</p>
张唤蕴爱书如命，睡觉的地方就是藏书室。</p>
陈剑臣没有跟杨大夫进入张母的居所，而是问张唤蕴：“张兄，久闻你藏书百千，汗牛充栋，不知可否让在下入室一观，开开眼界呢？”</p>
张唤蕴性子木呆，没有想太多，道：“当然可以，不过其中藏书多为先父先祖所传，公子进去后，切莫随意翻动。”</p>
陈剑臣淡然道：“我只求进去一看而已。”</p>
当下张唤蕴把房门打开，与陈剑臣进去。</p>
书。</p>
好多的书！</p>
陈剑臣也算是有阅历的人了，可看见室内的景象还是不禁一愣神——房间约莫三十余平方，四面靠墙都摆着高及屋顶的巨大书架，书架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全部放满了书，一本本，一卷卷，叠放得很整齐，粗略看上去，起码有几千本之多。</p>
这里，简直就是一座书山。</p>
张唤蕴睡觉的地方，就在这书山的中间，小小一张木床，床前摆一张矮桌子。而无论床上桌子上，同样都摆着许许多多的书。人在其中，甚至连转身都感觉困难。</p>
陈剑臣的目光从书架上掠过，扫了一圈，最后定在矮桌子上。</p>
桌子上除了书，还有一副笔墨纸砚，而正中处，正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本古色生香的古卷，只是相隔距离有些远，看不清古卷的名称。</p>
那一幅仕女图，应该就是夹在这卷古籍之中了……</p>
陈剑臣心一动，不动声色地道：“张兄，大夫在那边诊治老夫人，你不过去看望一下？”</p>
张唤蕴木然道：“既然大夫在，应该没事了，我还有一卷《春秋集注》没有读完呢。”</p>
陈剑臣嘴里哦了声，心里却着实捏了一把无名火——真是枉为人子！当下忍住火气，又问道：“张相公，听闻你藏有一副惟妙惟肖的仕女锦布图，裁剪描绘得非常逼真生动，恰好在下酷爱丹青，能否拿出来让我观摩观摩？”</p>
听到这句话，不通人情的张唤蕴忽然露出了警惕的神色，迟疑推托道：“那不过是一副寻常的锦画而已，没有什么好看的。”</p>
陈剑臣剑眉一扬，哈哈一笑：“人人都说张兄实诚，如今一看，却也未必。”</p>
听到这句话，张唤蕴一张瘦脸憋得通红，支吾道：“这个……那个……”</p>
陈剑臣冷笑道：“不用这个那个了，既然张兄吝啬一观，在下也不会勉强，我这就告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