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犯过一个错误,我没搞清楚“该死的”和“亲爱的”这两个称呼到底有什么区别。
——吴终记于武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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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苻坚和他的随从们冲进寝宫的时候,吴终正在擦拭着剑上的血迹,旁边的床上,躺着苻生依然流血的尸体,他那只独眼瞪着床头的金色莲花,一动不动。
“你把皇帝杀死了?”苻坚厉声喝道。
“不,他是自杀的。”吴终低头回应。
“他为什么要自杀?”
“因为他不愿意落到大王手中。”此时他依然没抬头。
“吴终,你说什么?”吴终突然听到苻坚叫他的名字,当他抬头时,看到苻坚脸上浮现出的杀气。
“苻生胆小,不敢落入陛下手中!”他赶忙换了口吻,毕恭毕敬答道。
苻坚冷笑一下,站在宫中,向四周巡视,从现在起,这座宫殿,包括整个长安城,甚至秦国,都将听命于他,从这座宫殿开始,他很快就会找到雄视天下的感觉。
“吴终,你立下大功,愿意在朝廷当官吗?”苻坚问道。
“回陛下,我曾说过生荡惯了,无法做官。”吴终回答。
“那我要给你满车的金银作为奖赏,如何?”苻坚又问。
“回陛下,我浪迹天下的时候,是没办法带着那么多金银的。”吴终再次回绝道。
“那可就难了,不要官职,也不要金银,那你想要什么呢?”
“做这件事,是我对陛下在履行承诺,承诺中并没有提到赏赐。”吴终回答,其实他很想对苻坚说的是,希望能把贺不悔赏赐给他,但一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话虽如此,但若不赏你些什么,显得我赏罚无度,这也不好。”苻坚说。
“请容我在想想吧。”吴终说,心里在犹豫该怎么说这件事才好呢?
“妖女贺不悔还活着,该如何处置她?”苻黄眉上前进言,恰好把这女人的名字提了出来。
苻坚看了眼依旧蜷缩在墙角的美艳女人,向后挥了挥手,两名士兵立即过去,从两侧架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到吴终身边。
吴终的心跳得有些快,现在她和自己的距离不超过一尺,吴终从她身上闻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那是琼脂豆蔻白檀和麝香混合出来的迷人味道,而这股味道,却让他惊讶无比,因为在几年前那个漆黑的夜里,他闻到过同样的味道,再看她的脸,他突然想起来为何她似曾相识,一切都源于那个让他无法忘怀的黑夜!
“就是她!”很多记忆喷涌而出,他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在他身旁,贺不悔的呼吸也越来越快,他甚至能感觉到女人呼出的空气吹动了他的头发。
“贺不悔,你妖言惑乱宫廷,蛊惑皇帝,该当何罪?”苻坚大喝一声道。
贺不悔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把她带走,在宫门外斩首!”苻坚下令。
他能感觉到贺不悔在努力向他靠近,然后在耳边听到她轻声说了三个字:“带我走!”
他感觉自己不能再等了。
就在士兵架着她刚要出去砍头的时候,他突然抱拳向苻坚深深作揖,而后说道:“陛下给我的赏赐,我想到了!”
“哦,你想要什么?”苻坚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请陛下将这名妖女赏赐给我!”他指了指贺不悔,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个女人霍乱朝廷,留着何用?”苻坚不悦。
“对于陛下来说没用,不如正好赏给我,我带着她离开秦国,也省得陛下见到她烦心。”吴终回答。
“吴终,你不要被那女人的美色迷惑了,这女人心如蛇蝎且诡计多端,你若和她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的!”苻坚说。
“请陛下答应臣的请求!”吴终再次作揖道。
苻坚叹了口气:“也罢,热血昏头的时候,谁劝都没用,我答应你,把她赏给你,只是请你再看看床上躺着那个人,他曾经跟你一样。”
“后果由臣自身承担。”吴终看到苻生死后狰狞的面孔,心中还是泛起一丝忐忑。
苻坚朝士兵挥下手,一直架着她的人把她放到吴终身边,转身离去。
“吴终,她现在是你的了,你打算怎么办?”
“陛下既然不喜欢她,我愿带着她马上离开秦国!”吴终回答。
“你要走吗?”苻坚面露不舍。
“是的!”
“也罢,总归要走,”苻坚有些怅然,“不知以后何日能再见?”
“我也不知道,有缘时自会相见吧。”吴终微微一笑。
天还没亮,咸阳郊外树林中,两匹马缓慢向东而行,一黑一白。
“你身上散发出的香味,叫做‘忘忧’吧!”吴终的问话打破了沉寂。
“哼,你知道这味道?”贺不悔冷冷问道,此时她换了一身胡人女子常穿的束身短装,通身黑色衣裤,用薄缎裁剪而成,光滑闪亮,月色下泛出微微白光。
“当然,”吴终说,“这种香很特别,所用配比为每一两用琼脂三钱,豆蔻两钱,白檀三钱,麝香两钱,前调是豆蔻的浓郁味道,中调是麝香的味道,尾调是白檀的淡淡幽香,用琼脂来调和三种味道的释放次序,这可是名贵的皇家用香呢,因为味道让人流连忘返,甚至能忘却忧愁,因此叫‘忘忧’。”
“所以呢?”贺不悔朝他翻了下白眼,“你说这些,想表达什么意思?”
“我想说的是,”吴终不紧不慢答道,“你身上的味道我六年前就闻到过,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子。”
贺不悔轻蔑地哼了一下:“就好像你现在毛长全了一样!”
“当时在那场灾难中救我出来的人是不是你?”吴终策马和她并肩。
“该死的!”贺不悔看了他一眼,狠狠咒骂了一句。
“你在说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贺不悔冷冷地说,“你真该死!”
“是你求我带你走的,我照办并带你离开宫殿,难道现在却要不停地听你诅咒我吗?”吴终有些不高兴。
“你今天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贺不悔说。
“我若不出现,谁能从苻坚手下把你要出来?”吴终并不服气。
“该死的,你听好了,”贺不悔看着他的眼睛,面容冷峻,她明艳鲜红的嘴唇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别以为苻坚答应把我送给你,你就天真地以为我就会一直跟着你,你管不了我!”
“你不怕我杀了你?”吴终说完这句话就开始后悔。
“该死的,就凭你?”贺不悔坐在马上,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你见识过我的本事。”吴终说,他也不知道面对贺不悔为何自己会如此多言,既不是拘谨,也不是狂悖,也许只是想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示出来吧。
许久,贺不悔收敛笑容,她对吴终说:“在我面前还是不要提你那点本事的好,你不是说,六年前是我从灾难中把你救出来的吗?你觉得回到六年前,凭你现在的本事,能从那场灾难中活着出来吗?”
“这……”吴终半晌无语,他最不愿意回忆的,就是六年前那场灾难,当时他不过十一二岁,灾难让他失去了父亲,也让他的人生之路走上第一个岔路口。他无法忘却自己当时内心的恐怖,甚至在回忆中,都不敢触及当时任何一个场景。
唯有无忧香的气味,是他恐怖记忆中最后得以安慰的尾调,他只记得一个黑发女人,红唇明艳,拖着已经奄奄一息的他走出十里路,一路留下浓烈的香味,他就是靠着这股味道没有昏睡过去——当时如果睡着了,也许就再不会醒过来。
“贺不悔,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那么年轻,艳丽地好似怒放的昙花?昙花转瞬即逝,可你的鲜艳却恒久长存?”面对旁边这神秘妖艳的女人,他只得把疑问藏在心里。
“怎么,该死的,对我心动了?”贺不悔好像猜出了他的心思,妩媚地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吴终故作不知。
“咱们两个,孤男寡女,在这荒郊野外,你若对我做些什么,也很正常嘛!”贺不悔朝他眨了眨眼。
“我没那么想过!”吴终红着脸答道。
“呵!没想过?”贺不悔面带讥讽之色,“在苻生的宫殿里,是谁舍命出来救我?是谁看了我一眼就差点翻白眼躺地上?面对苻坚,是谁那么听话,非要带我走不可?说呀!”
“我……”吴终无言以对,心想这女人简直是魔鬼,专以玩弄别人心思为乐。
“该死的,你要再不承认,我可就走了啊!”女人说罢,策马加快速度,向前奔去。
“等等,别走!”吴终在后面紧跟着,“我确实喜欢你,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差点晕过去!”在他身前,传来贺不悔的笑声。
“早说出来多好,别在心里憋着,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她的马越来越快。
“我……”他再次无语,他发现自己和贺不悔简直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她的性格就像……,确实如妖女一般,难怪有人为她着迷,有人对她忌惮,即便如此,他依然紧紧跟在她身后。
“你要去哪?”他大声问道。
“不用你管!”她大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