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1 / 2)

 既然我已经踏上这条道路,那么,任何东西都不应该妨碍我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康德

吴终在见到吴王前,再一次体验了被几名美貌侍女架到汤盆洗澡的感觉,所不同的是,这次是在冬天,外面寒风呼啸,滴水成冰的时候,慵懒地躺在热水里,平摊开四肢,一切都不用自己动手,感觉自是惬意。

一天前,他和张大哥、郭小乙他们把小李哥埋在了城南郊外,小李哥的坟墓和宋老三紧挨着,张大哥说,这是为了他们死后能有个照应,无聊时也能说说话。

从那以后,他拜别了守城的伙伴们,吴王的侍卫们送来了灰色绸缎做成的长袍和银光耀眼的铠甲,从那时起,他就成了吴王身旁的俾将,授予都尉的官职。

他成功了,可陪他欢呼的人却已经不在,想到小李哥生前最后说的那句话,他的鼻子就有点发酸。

他的兄弟们依旧要在晚上守夜,他却要在今晚接受吴王的召见。

冬日的澡堂中,热气氤氲,四周的烛火照不透满屋的蒸汽,他从水中站起来,被一条伸出的麻布浴巾裹住身躯。

他要穿上灰色长袍,披挂好银色铠甲,穿戴妥当后,他被带到王府的书房里,吴王背着手,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仰头凝视着晦暗的夜空。

在书桌上有一个黄铜制成的浑天仪摆在正前方醒目的位置,浑天仪旁边有个精致的锦盒,盒盖半开,里头露出一半黄色的丝绢,上面有点点墨迹,散发出淡淡幽香。

书桌前是个大火盆,里面炭火正旺。

“末将拜见王爷!”他对着吴王背影抱拳施礼。

“吴终,你就是吴终。”吴王转过身,静静打量着他。

“正是在下!”吴终也看着吴王,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你能赢下杨泽,好身手!”吴王看着他微笑道。

“回王爷,杨泽要不是被那一箭惊吓,以至于跌下马去,胜负还不好说!”吴终回答。

“你倒是敞亮!”吴王笑道,“杨泽乃是我心腹爱将,如今却跌落马下,胳膊也被摔断,三个月不能上马,都是拜你所赐!”他说话间拉下脸来,目光阴沉瞪着吴终。

“射箭搅扰比赛的人不是我,如果他不服,可以伤好后继续比试,我若输给他,这俾将都尉我便让给他!”吴终答道。

“小子,你把我的选将令当儿戏吗?”吴王怒道,“你的官职是我封赐的,岂能随便送与别人?”

“末将驽钝,请大王明示!”吴终再次抱拳施礼。

“为将者,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遇到强敌不能胆怯,遇到弱旅不能骄纵,无论身处何种环境,都不能惊慌失措,更不能因受到惊吓而崩溃。”吴王把为将之道缓缓道来。

“你们比赛的时候,我作壁上观,看到杨泽刚遇到你的时候,因为你守城小卒的身份而做狂狷之状,刚开始的几个回合他甚至没拿正眼看过你,而你久攻不下之时,又因为狂傲挑衅而露出破绽,当意外之箭突然射来的时候,又因为惊慌而失足落马,导致臂膀骨裂,身受重伤,我看当时即便没有那支箭射来,他也必败无疑。”吴王继续说道。

“大王不为他惋惜吗?”吴终问道。

“有些惋惜。”吴王看着他说,“我惋惜没能早点下令选将,让你早日脱颖而出。”

“大王过奖!”吴终谦逊地笑起来。

“你在场上的时候,脸上永远是一副死鱼的样子,看不到喜怒哀乐,当那支箭射过来的时候,就好像没看见,你眼里只有杨泽,你的眼神中透露出杀气,你应该感谢那支箭,不然的话,最后你很可能杀了杨泽,然后被我下令斩首!”吴王笑道。

“大王不用担心,末将心里有数,不会做出逾越规矩的事!”吴终说。

“我知道,看看你,简直就是一台杀戮的机器,你的身体条件不是顶尖,但就像一条毒蛇,吐着危险的信子,时刻窥探着对手,只要找到一丝空档,就能一击致命,在战场上,作为对手,你这样的人是最危险的,作为队友,又是最能信任的!”吴王作为天下名将,燕国战神,他的赞誉非同小可。

吴终没想到吴王慕容垂能给他这么高的评价,心中自然有些得意,但也暗藏惶恐,毕竟这是他和吴王第一次见面,从他见到吴王起,就感到此人气场咄咄逼人,即便他像雕像一样一动不动,也能让旁边的人心怀惶恐,而且此人嬉笑怒骂拿捏自如,夸奖贬损随时切换,可见此人心思高深莫测。

但吴王却显得很放松,他在书房中不紧不慢地走着,看似随意地问起他的家世和来历,吴终对此早有准备,也编好了一套说辞,因此当着吴王的面,又把这套演练过多遍的话重复了一遍,只是到了最后,从他被抓壮丁开始到今日成为俾将,又是真实的经历,只不过隐去了中间斩杀夜魔的片段。

“也难怪,你不是名门望族,这年月,不管是在我大燕国,还是在南方晋国,没个好出身,想奔个好前程都很难!”吴王长叹了一口气,似乎联想起自己的身世。

“大王当世战神,我听说燕国大部分疆土都是大王打下的,若是嫡生,当为燕国皇帝!”吴终看着慕容垂,慢慢说出这句话。

“吴终,你太放肆了!这是死罪知道吗?”吴王怒道。

“那吴王纵容长生人,在邺城行非法之事,又是何罪?”吴终冷笑。

“你,你还真是该死!”吴王气冲冲指着他的鼻子,似要发作,可过了一会儿,又平静下来。

“曾经还有一个人对末将说过同样的话,实不相瞒,末将之所以来邺城,其实也是为了找到她。”吴终道。

“哦?”吴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人,”吴终回答,“很漂亮的女人,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她总是穿着华丽的衣服,涂着艳丽的红唇,行踪神秘,而且身上总飘着让人沉迷的‘忘忧’的香味。”

“她叫什么名字?”吴王问道。

“贺不悔。”吴终回答。

“这个女人我见过,确实让人印象深刻,”吴王兀自笑了笑,“她不可能属于你,至少现在不会。”

“大王能否告诉末将她在哪里?”吴终再次深深作揖。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吴王说,“不过我也有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不知道你能否给我答案。”

“请大王示下。”

吴王谈到一桩往事,他近日曾不止一次从朝廷钦天监听到萤惑侵犯紫薇的传闻,因而感到困惑,这则传闻既然出自钦天监,自然从皇帝到文武百官都有所耳闻,同时他书房所收藏的浑天仪,乃是出自前汉钦天官张衡手笔,他自小见过后,为其精巧所深深吸引,后来他遍寻天下能工巧匠,用黄铜复制了一个更小巧的模型,就是放在书桌上的那个,浑天仪分为多圈,每圈上排布着日月星辰,他自从听到萤惑犯中的传闻后,就每天在浑天仪模型上摆弄不止,试图找出这种星象所对应的轨迹,可并不如愿,而且,在他摆弄过程中,太阳渐渐被月亮所遮挡,而且变得黯淡无光,月亮又被群星所遮挡,三者互相干扰,乱成一片,他无论如何摆弄,都不能让之恢复原状,就像一个摆弄九连环的人,原本希望将所有环套都解开,谁料越解越乱,最后乱成一团糟,再也解不开。

就在现在,吴王手指夜空,天空中萤惑北犯,正好侵入紫微星的区域,传闻所言不虚,吴王脸上现出愁容。

在旁人看来,吴王的问题莫名其妙,吴终却试图找出吴王问题中隐藏的心机。

萤惑为火星,主战争,也可以指带来战争的人,更直接地说,代表战神,紫薇为帝星,位于中天,也就是代表正统,或者朝廷,萤惑侵犯紫微星,最直观的解释,就是帝国将要面临战争,天下即将大乱,但也有另外的说法,比如帝国的战神将要侵犯朝廷,说得更直接,就是吴王将要谋逆,当然,这种话别人不会直接说,皇帝却会暗暗相信,不过,这些传言,并非从今日开始,自从皇帝即位的那一天就已经在流传了,当今燕国皇帝,无论能力还是功劳,都比不过吴王慕容垂,这一点很像此前死去的秦国先皇符生和当今皇帝符坚,只不过燕国皇帝更加谨慎克制,他虽然忌惮吴王,但并没有明着来,只是暗暗穿小鞋,虽然这样更让人难受,因此,萤惑犯紫薇,就是朝廷时时刻刻在敲打他的警钟。

“这我知道,当今皇帝对我的忌惮,天下皆知,没什么稀奇的。”吴王无奈苦笑。

“但是这里面还有另一层意思,大王想知道吗?”吴终说。

“我想听听你还能说出什么道理。”吴王兴致阑珊。

萤惑犯中之星象与浑天仪之混乱,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其实都关系到一个人,就是吴王本人,在星象中,他是侵犯朝廷的危险,在摆弄浑天仪的时候,他就是操盘手,代表了浑天仪的正中,就好比燕国之他,吴王只是一方诸侯,而邺城之小,他却是城市的主宰,燕国之大,皇命而不能达,说明皇权被侵犯;邺城之小,长生人肆意横行,说明王权被侵犯,吴王困在当中,对上被人怀疑和猜忌,对下被人欺瞒和挟持,因此越来越困惑,所以导致日月无光,因为在邺城中,他的威望正在被别人瓦解,而这些人,正利用他的信任,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管是萤惑犯中,还是牝鸡司晨,日食异象,其实都代表了一种意思,那就是主人的地位正受到挑战,只是在燕国,在邺城,吴王的身份挑战和被挑战之间来回切换,因此,王的困惑不可避免。

“因此,能解开大王困惑的人,只有大王自己。”吴终说罢,再次弯腰施以大礼。

“你的解释很别致,让我欣赏!没想到一个戍卒也能有如此见识!”吴王脸上显出笑容,能看出来,他的微笑是发自内心的。

“大王睿智,末将言至于此。”吴终也会心一笑道。

“邺城百姓对长生人多有不满,我早就知道。”他说。

“大王对他们太过于纵容了!”吴终语气中透着愤恨。

“他们本是天师道教徒,可你知道为什么现在他们都自称‘长生人’了吗?”吴王突然问道。

“不知道。”吴终老实地摇着脑袋。

“天师道也叫五斗米教,最早是由张天师创立的,三国年间的张鲁,也自称张天师呢。”吴王说。

“可邺城的长生人不敬张天师,他们只知道大主教。”吴终答道。

“这也确实怨我,”吴王叹息道,“如你所说,我被人当作萤惑,朝中无人替我说话,虽然身为皇帝至亲,却不被信任,而且时刻都要小心谨慎,每天如履薄冰的过日子,甚是苦闷,以吴王之身,被贬斥到邺城戍守,你说自己是戍卒,我又何尝不是?”他又长叹一声,胸中涌起无数感慨。

“到了这里,正好遇到天师道在此传教,他们见识与旁人不同,让孤王很是欣赏,所以和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近。”吴王继续说道。

“原来如此,”吴终点头,“也难怪,那帮人说得漂亮话,又总是给大王表忠心,难怪大王信任他们,毕竟朝廷猜忌之下,豪门权贵都视大王为瘟神,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他们主动愿意靠过来,大王想不亲近他们都不行。”

“吴终,我越来越好奇,你一个平民出身的小戍卒,怎么有如此见识?听你的话,似乎常年游走于王族宫廷之家,你到底来自何方?”吴王突然发问。

“大王多虑了,”吴终说,“我的身份无足挂齿,此时此刻,在这间书房内,我就是大王您的俾将,我出现在这里的意义就是替主公排忧解难,绝不背叛!”他语气坚决,态度不容置疑。

“但愿如此!”吴王抬眼看了看他,然后来到书桌前,继续摆弄他的浑天仪。

“天师道很有意思,张天师虽然是名义上的教主,但平时很少管事,倒是大主教,实际上成了天师道的主人,奇怪的是,他似乎对‘天师道’这个名字不太喜欢,所以管所有教徒都叫‘长生人’,似乎着了他的道,就能长生不老,后来,长生人越来越多,可天师道这个名字,很少有人提起了。”吴王又回到原来的话题。

“似乎有人想把天师道变成另外一种教派,而且就快成功了。”吴终说。

“有点这种意思。”吴王点头。

“我见过张天师,他那个人大大咧咧,平时素爱云游四海,路见不平时喜欢行侠仗义,而且功夫不是太高明,经常容易受伤。”吴终回想起夏天的经历,一想到张天师受伤后的窘态就不禁想笑。

“你说你不久前见过张天师?”吴王眉毛突然竖立起来。

“没错,当时他胳膊受伤,说要来徒弟处修养,然后就没有消息了。”吴终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吴王追问道。

“初夏时分,快到五月。”吴终说。

“不可能,张天师一直在邺城,五月的时候我还见过他,我这还有他写的信!”吴王说罢,从书桌上拿出一张纸,递给吴终看。

吴终看到信的落款上,赫然写着张天师之名:张道陵,所有张天师都叫这个名字。

时间是五月初一,按时间推算,那时候张天师应该在洛阳到邺城的路上,而且肩膀受伤,胳膊都抬不起来。

“大王见到张天师的时候,也是在五月初吗?”吴终问道,他感觉事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没错,就是五月初,我和他在漳河边的铜阙台见面。”吴王咬着腮帮子,也开始变得紧张。

“那他的胳膊,是不是受伤不能动?”吴终问道。

“他胳膊没受伤,我们一起饮酒,他举杯挥手,一切自如。”吴王说。

“这可奇怪了,大王和我看到的人里面,肯定有一个是假的,会是谁呢?”吴终心里觉得自己遇到的才是真的张天师,只是没有说出来。

“你这么一说,那个人确实有点怪怪的,天那么热,他的脸却罩在一层薄纱中,看不分明,似乎有意隐藏自己的长相。”吴王替他作了回答。

“大王一共见过此人几次?“吴终眼中显出忧虑之色,他与张天师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却彼此已当成朋友,如今遇到此事,让他不由得担心起天师的安危。

”见过两次,“吴王回答,”一次是五月初,另一次是之前不久。“

”这两次您见到的都是同一个人吗?”

“应该是。”吴王想了想说道。

“大王,恕我直言,这里头大有问题!如果您这大半年来一直见到的都是假的张天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大王与他们结盟,信任他们,可他们却在欺骗大王!”吴终的眼睛瞪了起来。

“如你所说,确实如此!”吴王猛地将浑天仪推倒,在他手中,突然多了一把利剑。

再看此时的吴王,眉头紧皱,脸色凝重。

“大王意欲何为?”吴终问道。

“我想再去见见这个‘张天师’,你要跟我一同前往。”吴王答道。

“大王知道此人藏身何处吗?”

“我可以知道。”吴王脸上浮现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邺城的冬夜寒冷而难熬,风一直在吹,原本在路面横流的污水都被冻成光滑的冰溜,一不小心踩上去,就会滑得一阵趔趄。

吴王和吴终二人,并排骑马走在城市的巷子里,他们都穿着平民的衣服,头上戴着狐皮暖帽,狐狸柔软细长的毛,遮住了他们大半边脸。

吴终偷偷窥探旁边的吴王,他虽然面无表情,可嘴角不时地抽动几下,难以掩饰心中的波澜起伏。

他回忆着不久前的经历,这是一次奇怪的会面,吴王似乎对他很信任,不但委以重任,而且将自己的难处悉数道出,不过,他的坦率似乎有些着急,他很清楚地回忆起,刚才吴王是如何带着他逃出王府的。

没错,他们不是从大门走出的,而是沿着王府后花园的围墙,偷偷摸摸翻墙出来的,然后两人悄悄溜到王府西门,吴终的黑马就拴在下马石旁边,在他的马旁边,还栓着很多匹马,这些马匹高大挺拔,一看就是出自敕勒川的良驹,马背上配着华丽的马鞍和马蹬,那精细的花纹和装饰透露着皇家的威严,说明这些访客身份的高贵,他记得自己刚来的时候,这里只有他一匹马,深更半夜,为何会有如此多的贵客造访王府?而王爷又为何不去接见他们,反而带着自己偷偷翻墙离开这里呢?

吴终记得吴王来到栓马桩前的时候,自己的遮月马曾兴奋地靠过去,似乎想和吴王亲热一番,可吴王却轻轻将马头推开,然后顺手从旁边牵来一匹白马,翻身骑上去,遮月是匹性格孤傲的宝马,寻常人碰到它,一定会被连番的响鼻和高昂的头颅拒之身外,从没见过它主动将头靠到谁身上去。

他们骑着马,一路无言,从行进路线上看,他们正在往崇圜殿的方向而去,一路上行人不多,虽然夜魔被斩杀后,夜色中人渐渐多起来,不过最近天实在太冷,所以大家晚上都躲到家里烤火,没人会愿意大冬天晚上跑到外头溜达。

他们很快来到崇圜殿西侧小门外,两匹马在这里徘徊两圈,看样子吴王不打算进去,只见他将拇指和食指放进嘴里,然后用力吹响,发出像鹧鸪啼叫的哨音。

哨音一共五响,三长两短,吴王重复了三遍,然后跳下马,站在门边静静等待。

吴终随后下马,站在王爷身后,也不说话,两人就一直盯着门板。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听到门板那边脚步声响起,然后门板轻轻打开一个小缝,从里面探出一张年轻的面孔,不到二十岁的样子,苍白的脸上稀疏有些胡须,透过门缝能看到熟悉的黑红色相间的长袍,他警觉地看着门外,似乎并没有认出这两人是谁。

“当家的叫我却又不出来?”从他嘴里说出奇怪的话语。

“当家的出门叫你从实招来。”吴王的回答同样奇怪。

“却又如何说?”那人用眼白翻向吴王,吴王头上的狐皮暖帽遮住了他大半边脸。

“当家的出门买货去,托我向你问仔细。”吴王刻意压低声音,听上去不像他平时的嗓音。

听到这句,那人放下警觉之色,将门又打开半扇。

“要问何事?”他上下打量着吴王二人。

“张天师在哪?”吴王问道。

“反正不在这里!”他翻着白眼答道。

“我想知道他在哪?”吴王有些不耐烦。

“你到底是谁?”他突然警觉起来,正打算缩进去,吴王眼疾手快,不等他动弹,先伸出手臂,抓住他的衣领,将他从门缝里拖将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叫喊,颈窝已经被吴王的匕首顶住。

“别动,别喊,听懂了吗?”吴王轻声嘱咐。

那人赶紧点头,浑身上下哆嗦起来。

“回答我的问题,否则你会死在这里!”吴王的刀子在他光滑的脖颈上轻轻滑动着。

“张天师已经死了!”他边哆嗦边回答。

“别跟我耍花招!”吴王的刀用力向下按去,疼得他张开嘴,却不敢大声喊,只能小声抽泣起来。

“真的,昨天死的,不骗你们!”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尸体埋在何处?”吴王又问道。

“我不知道。”他边哭边开始转动眼珠子,试图窥探到二人的容貌。

“小子,听好,我没什么耐心,如果你不说实话,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你的尸体要到明天早晨才能被人看见,知道吗?”匕首在他脖子上划出一道红色的血印。

“我说,张天师的尸体就葬在漳河里,在铜阙台向西两里之外,河道下有片青石板,从河岸上往下看,只能看到这片石板,但在石板下头,有一个三进深的半敞开的洞穴,张天师的棺材,就停靠在洞穴里。”那人说道。

“你要知道,我会把你绑在树上,如果你说假话,等我回来一样会杀了你。”吴王慢悠悠威胁道。

“长生天作证,我说的都是真话!”他大口喘着气,无意间看到了吴王藏在毛皮中的面孔。

“啊!你是吴王!”他大惊失色道,身体剧烈伏动着,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

“这小子看到我们了!”吴王不再理会他,随手将他扔给吴终,“吴终,我先去河边,别留下活口,你杀了他,到河边洞穴和我会和,听到了吗?”说罢将匕首也塞到吴终手中,随后骑上白马,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吴终没来得及说上一句话,只得目送吴王离开,现在他一手揪着这个年轻人,另一只手里握着匕首,匕首举在半空,许久没有落下。

“我认得你,你叫吴终,你杀了夜魔,还曾在这崇圜殿大开杀戒!”年轻人的牙齿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恐惧,一直碰撞不停。

“知道这么多,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吴终叹了口气,他并不想杀死这个年轻人,但是吴王把这个烫手山芋扔到他这里,该如何处置呢?

“请不要杀我,我跟你并无冤仇,你是个侠客,是邺城百姓心中的英雄,怎么能滥杀无辜,坏了自己的名声?”年轻人从他眼中看到了犹豫,因而苦苦哀求道。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起曾经见过你们,真的,请相信我!”他又开始哭泣,鼻涕也和脸颊上流下的泪水混合在一起,他的脸变得脏兮兮,看上去尤为可怜。

“没办法,王命难违!”吴终冷冷看着泪流满面的年轻人,握着匕首的手臂落下,年轻人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倒在自己流出的血中。

吴终骑马来到漳河边,他看到了建在河边高大的铜阙台,尽管这座高台四周用纯白色的汉白玉修建护栏,在台阶的缝隙中还镶嵌着玉石和青铜,但在萧瑟的寒风中,高台四周荒无人烟且落叶满地的凄冷环境,还是给这座建筑带来无尽荒凉和破败的氛围。

经过铜阙台,一路向西,策马前行,他的眼睛盯着河岸,直到看见一匹白马站在干枯的白桦树下,他翻身下马,快步来到河边,向下看,只见一块巨大的青石板就在身下一丈深的地方,再往下看就是滔滔漳河水,不过此时的流水已经封冻在三尺深的冰面之下。

“大王,你在下面吗?”他冲着青石板,压低声音喊道。

“我在这儿,吴终,快下来!”石板下面传出吴王的声音。

吴终束紧衣带,观察下石板,确定好落脚的位置,然后深吸一口气,纵身从上面跳下去,随后脚尖点地,稳稳落在石面上,没发出一点声音。

随后他走到石板边,蹲下用手抓住边缘的缝隙,再向下轻轻跳起,将身体悬挂在半空,看到下面一片开阔地,吴王就站在几尺开外的地方,正向他招手。

青石板距离洞穴底部不算太高,他很轻松落下,再往下就是漳河水,冬天枯水期的时候,从这里到冰面只有三尺距离,如果在夏天,这个洞穴将被滔滔河水完全吞没,青石板届时会变成河中礁石。

“你把那人解决掉了吗?”吴王见面第一句话就问到此事。

“已经解决,大王放心!”他偷眼瞥了吴王一下,发现对方正用不信任的眼神看着自己。

“吴终,你真的……?”吴王话到一半,被吴终打断。

“大王请放心,这是他的血!”他将带血的匕首交还给吴王。

“小伙子,如果想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必须处事果断。”吴王说。

“大王无非是想让我用他的人头纳上投名状吧!”吴终轻轻哼了一下。

“跟我来吧,咱们去看看张天师!”他听到吴王在轻声叹息,随后不再提起此事。

月光透过卷纱般堆积的层云,将微弱的光芒投射下来,正好照在悬空的洞穴里。

他们向里走了几步,顺着这微弱的光亮,看到一座涂抹着黑红色条纹的木头棺材紧靠着洞壁。

再往前走几步,两人来到棺材旁边,吴终仔细看着棺材的漆皮表面,发现除了两种颜色的条纹外,棺材上还用红色细线画着很多张人脸,这些人脸表情各异,有哭的,有笑的,还有的张大嘴,似乎在呼喊,这些人脸画工拙劣,而看起来不像是一个人画出来的,看上去毫无美感,粗糙的画工加上奇怪的表情,在夜色中,让这口棺材显得极为诡异。

吴王一只手已经搭在棺材盖上,他急切地想见到张天师的面容。

“大王先别急。”吴终拉住他的胳膊,“大王看着棺材上的画,不奇怪吗?”

“有点奇怪,”吴王咂巴着嘴,“棺材上画这么多张脸,表示什么意思?”

“大王和长生人熟悉,知道他们下葬有这个习俗吗?”吴终问道。

“没听说过。”吴王摇头。

“还有一件事更奇怪,”吴终说,“人死之后,他们不找地方将棺材埋葬,反而将它停靠在这里,为什么?”

“也许是等待开春后,河水解封,漳河水将棺材冲走吧。”吴王随口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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