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脸幸灾乐祸,嗤笑道:
“骏台啊,你可知在南海做鬼,魂归何处?烛幽鬼域?不瞒你说,小弟不才,却和鬼域之主有旧。鬼王尊我为主,鬼母呼我‘老爷’,即使现在我不耐烦使奴唤婢,也还叫得他们一声弟兄、弟妹!”
乜斜看着眼前开始头角冒汗的雨师神,醒言继续恐吓:
“当然,我相信以雨师公子之能,即使死于非命做了鬼。也有本事逃离烛幽鬼域管辖的南海鬼界。只不过有个事情我得说明,那样是得你走运,不死在我手;否则,那……”
说着话他大喝一声,顿时头顶飘来一朵乌云,在他们这方海面投下一片阴影。等阴翳罩定,醒言叫道:
“丁甲、乙藏何在?”
话音未落,便从他手掌之间冒出一团黑雾,其中影像幢幢,不久之后,便有两青色鬼影分离出来,身形恍惚,面目分明,呲着牙咧着嘴跟醒言躬身一礼,口里咿咿呀呀说着旁人听不懂的鬼话。
这之后,也不知召它们出来的少年口角微动跟它们说了什么。突然间这俩恶鬼一齐回头。红炭一样的鬼睛死死盯着骏台,口中嘶嘶冒烟,张牙舞爪如欲攫人!
“嘿……骏台,莫非你现在还觉得能逃得出我的手掌?”
拜孟章所赐,醒言现在在南海名声并不太好。现在再被头顶乌云一罩,脸色被身旁鬼影一映,更显得狰狞恐怖。借着这几分鬼气,醒言恶狠狠的恐吓:
“我说雨师神,我劝你莫想差了念头,否则连鬼都做不成!说什么魂归西方去找王母什么公主再世为神?那我问你知不知道南海得道的鬼灵投往西方须经何处?摇头?我告诉你,是烛幽鬼域不垢川净土滨前的转生之门!你这样和我作对,惹得我生气,到那时我就去雇两清闲的恶鬼,天天守在净圭滨前把门堵你,看你到时候如何去转生!”
醒言这番话,虽没前面那些讲道理,却比任何言语都管用。原本硬着头皮不准备屈服的雨师公子,这时忽然额角汗水涔涔,不再那么趾高气扬目中无人。而是低头默默不语。
见得如此,醒言便知事情可能转圈,当即他便将二鬼收回司幽冥戒,散去乌云,在明丽的阳光中和颜悦色娓娓说话:
“骏台,在下出身乡野,应是粗人,不懂多少大道理。却也知道退一步海阔天空。依我浅见,君上与其今日丧在我手。还不如顺从大道离了那孟章野心之徒。雅奏天南,高音鲜和;四海名琴,非君谁赏?以阁下高才,若陷身兵火,玉石俱焚,实是天地憾事。公子又何必执着?圣人教化。言执惑有难,退必三乐。立宇宙中,逍遥天地间,与时显化,那是何等的快乐!”
“再者,以我愚钝观之,都知那鬼灵渊中魔物悖天乱人,实为祸事,我便不信以雨师之才,竟会看不出你主公孟章想靠魔物施行野心,纯粹是与虎谋皮!”
一番款谈,因为雨师公子乃文学之士,醒言正言劝慰时也优雅了言辞,这番推心置腹的话语说得温文曲丽,颇为动人。而在他侃侃而谈之际,也直到这时,一直不服忿的雨师神将才真正好好打量他一回——
只见传说中阴险邪恶的不法之徒,竟然也生得相貌堂堂;看年纪正当风华之年,英风朗烈,清俊不俗,虽然修长的身躯上只罩着一袭普通的青衫,却在这渐渐偏西的斜眼中显得俊伟非凡。
“怕是以前想错了!”
见得如此,这位从来都特立独行的雨师神将叹息一声,终于缓和了神情,跟那位正在诚声劝说的少年开口:
“张公子,你此言差矣。”
“嗯?”
“那孟章已不是我的主公了。”
“呃!”
忽听此言,醒言一时还没转过弯来,却听骏台继续说道:
“张兄弟,你这些话这些道理,其实愚兄都懂,先前宁死不屈,也只是意气用事,其实不服为何竟会被你擒住。”
“哈哈!”
到这时,醒言终于明白骏台是何心意;暗中察看他颜色,不似作假,当即便也笑逐颜开。欣然跟他称兄道弟:
“那骏台兄,既要面子,为何现在又来转圜?”
“哈哈……”
骏台一笑,毫不迟疑的说道:
“其实无他,只是因为愚兄突然觉得还不想死。我想你也肯定知道,我骏台平生无他喜好,只耽于音律;若非如此,今日也不会堕你彀中。正因如此,今日聆过灵漪公主绝代仙音,又如何再忍心弃世而去。相比仙乐,那颜面执念又算得了什么?”
听骏台说出这话,醒言大喜过望,赞道:
“公子果然达人!”
说罢心念动处,那缚神筋和元灵锁无风自落,转眼飞回醒言手中。
当然,醒言也是谨慎之人,现在放得这般轻易,只因本来便打算攻心为上,并不真要坏他性命。既然骏台现在亲口承认,那即便今后再反悔,眼前也只能这么做。
不过,后来证明这样担心确属多余。看起来这冥雨公子气质和醒言还有些不同。不会因“义之所在”便不择手段。从这一天起,骏台便明确表态,不再承认孟章领导南海,只愿奉大太子伯玉为主。而他这位法力通天的雨师神将,因为在音律上造诣惊人,又和醒言几人有这段轶事,自南海大战后便渐渐名声鹊起,最后竟成了世间乐工供奉的乐神!
这些都是后话,暂不必提。再说骏台,在醒言放他之后,离去前又提出两点要求,说是如果这两个要求醒言不答应,那他今日之诺便概不履行。开始时,见他说话表情十分凝重,醒言不知是何严重要求,还小心着声气请他明言,谁知一问才知道,原来骏台要求之一竟是要请灵漪儿再弹一曲作为他倒戈的奖励;另一个条件则是要求张醒言学习音律,至少要精通一门乐器。因为骏台知道,这四渎公主灵漪已被许配给张醒言;他认为,以灵漪公主出神入化的琴技,若是以后夫君不精音律不谙乐器,那简直是天大的罪过。
等骏台郑重其事的说完这条件,醒言稍微一愣便哑然失笑,胸有成竹道:
“哈,还以为是何难事;这等小小要求,今日便可一齐满足!”
“嗯?”
听得醒言之言,骏台全然摸不着头脑。
见他不解。醒言也不多言,当即将缚神筋和元灵锁暂交给琼肜保管,然后便取出那支随身携带的“神雪”玉笛,朝灵漪微一示意,二人便开始默契无比的合奏琴笛。
出神入化的笛歌,若配上绝世无双的琴曲是何效果,这里不必细述;只知道那位听遍仙音凡曲的骏台公子听完之后,回去这般记录:
“……拂千机于一弦,嘘万物于一气。腾霞入宙,天人无际!”
而当时,当最后一抹琴笛互相缭绕的余音袅袅散入天际,骏台再听周围那海浪风涛之音时,支发现这些本该最和谐动听的自然之音,已变得嘈喑哑,不忍卒听。当曲终人散之时,骏台只能捂着耳朵问询:
“此……何名?”
为减少噪音,他说话变得十分简明?
“曲名?这曲无名,不过是我和公主随心发挥,顺意而行……”
只是正说“无名”,双手抱耳的雨师神却一脸不信,只管一脸期待的盯着他等待下文;见此情形醒言也只好随便编了一个名字,将这耽音成癖之人应付过去:
“……既在海天合奏,就叫‘云水问情’吧。”
“谢……”
勉强挤出一个音节,心满意足的雨师公子双手合上耳边最后一丝缝隙,头也不回的直返天南雨乡中去,一边回转,他心中还一边思忖:
“也许花上两三个月时间,每三用丝竹之乐细细养着,这听力会恢复正常吧?”
因为封闭了全部听觉,他这时已经听不到,就在他身后,那位天真的少女正指着他飘然而去的背影跟哥哥请教成语:
“哥哥你看,他那样子是不是就是‘抱头鼠窜’?”<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