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骑马回去的路上,我反复将斗篷裹了又裹,却仍旧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仿佛每个毛孔都塞满了冰雪,从神经末梢开始侵蚀冷冻。
远处城堡的影子摇摇晃晃,昨夜欢宴的骑士大部分尚未醒来,房间里的呼噜震天价的响,再加上石头墙壁收音器似的回荡折射,吵得人根本无法入睡。
城外随营妓女的帐篷一直营业到凌晨,欢愉的肉体碰撞声有节奏的和着其他杂音,给这个不平静的夜晚增添些许暧昧气息,守在帐篷外收钱的老板嘴巴都咧到后脑勺,他豢养的奶牛可真给自己争气,一夜之间几乎掏空那帮骑士的腰包,敲骨吸髓的榨干了最后一点血汗钱。
令我害怕的不是骑士们可能会因为花光了辛苦卖命挣来的战利品而哗乱,他们还不至于下三滥到这种地步,真正让我感受到脖颈凉的,是莱昂纳多安插在斯佩耶尔伯爵身边的卧底,突然暴起将匕捅进对方要害部位的画面,好像回放的慢镜头,一帧一帧重复着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亨利痛苦扭曲的脸、杀人者的淡定和决绝、侍从的尖叫、众人的慌乱和吃惊,它们不断从我的脑海闪过,愈剧烈的震撼着憔悴的神经,最终静止的,是亨利浑身鲜血的尸体,还有不甘心的失望眼神。
我是真的害怕,整夜瞪着眼睛难以平静,看身边的每个人都像怀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战战兢兢的好不容易捱到天边蒙蒙亮。
揉着红肿的眼角悄悄起床处理后事,不过在罗洛帮自己穿衣的时候,我竟然不动声色的目测着拔刀的距离和角度,紧张到神经质的地步。
已经不是第一次产生这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自从莱昂纳多和他的埃尼德斯组织,硬生生的闯入我的生活,一切就都变得不同。
这个庞大到我至今未能窥其全貌的怪物组织,盘根错节的控制每个角落,皇帝的后宫、梵蒂冈的中枢、大贵族的亲信、笑嘻嘻的小贩,甚至路边拿着草叉整理土地的农民,都可能是身负使命潜藏多年的埃尼德斯。
他们一如遇事永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莱昂纳多,沉稳、隐忍、宠辱不惊,冷静的选择最佳时机执行命令,一击必中,毫不拖泥带水。
我身边究竟有多少莱昂纳多埋藏的卧底?谁又会在必要的时刻将一柄锋利的匕插进我的胸口?现在的奈梅亨,更像是被强大寄生物控制的异形,风风光光的奈梅亨公爵,只是个任人操控的傀儡和玩偶,一旦背后的人物不再需要代言,那傀儡的命运便可想而知。
我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安享被摆布的生活,可惜埃尼德斯组织内部实在太错综复杂,协助莱昂纳多管理账目的莫蒂尤纳斯,根本无法接触到最核心,经他手的流水都是些杂七杂八的小款项,奈梅亨这些年天文数字的开支,相对于供应巨型情报网络的经费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它被掌握在神秘的厘户司手中,那是个同名字一样高深莫测的机构,没人了解成员组成和行动方式,莱昂纳多更是对此讳莫如深,至于科勒的情报部门,也是个孩子玩物似的笑话,搞不好其中不少成员都是莱昂纳多的双料间谍,出于对我命令的尊重,老家伙确实放宽限制让科勒的人参与情报的搜集,共享信息来源,让我一度错误的以为自己终于摆脱了他变态的控制,可惜事与愿违,科勒的情报还停留在皮毛。
埃尼德斯像是座翻不过的大山,永远更快、更精准、更详细。
以上林林总总的事实让我觉得,自己仍旧是未获莱昂纳多百分百信任的实验品,他学着埃尼德斯的老前辈,小心的把鸡蛋均匀摆在不同的篮子里,敏锐的观望风向,稍有不对立刻收手,当年埃涅阿斯建立用来保护后继者的器官,经过几千年的展,自己进化出了独立的思想和肌体,仿佛科幻片里拥有了智慧的人工智能,内心深处燃烧着自由的火种,开始渴望摆脱宿命。
“可怕又可笑的命运……”
在城门边一个侍从恭敬地跑上来帮我拉住缰绳,低眉顺眼的模样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大的成就感,我记起某位先贤的名言,用来形同自己悲催的命运再合适不过了。
“人工智能虽然强大,但当面对创造它的人类的智慧时,也必将品尝到失败的滋味。”
想到这,我忽然对悄悄埋下的伏笔给予很大的希望,也愈体会到时间紧迫,如果再不努力登上那个巅峰,等待自己的也许只有跌入无底的深渊。
为尽可能不引起阿尔萨斯伯爵的怒火,保证进军路线侧翼的安全,我吩咐专人将斯佩耶尔伯爵亨利的遗体妥善处理,经过繁琐的程序和比它更冗长的宗教仪式,装有棺椁的马车载着伯爵的母亲被送入斯佩耶尔郊外的修道院,然后转道阿尔萨斯前往斯特拉斯堡的威廉主教那里,安葬于撒利安家族的目的,作为一个对手,我已经做到仁至义尽。
当然,除了面子上无可指摘的表演,奈梅亨还得完成对手的工作,搜索伯爵书房的骑士,意外的找到了亨利同卢森堡伯爵和法兰克尼亚公爵来往的私人信件,其内容更是十分露骨和反动,它作为证据被快马送至亨利陛下的案头,以此洗脱奈梅亨擅自攻击中立方的罪名。
攻陷城堡后,我强力约束亢奋过头的骑士们保持冷静,制止处罚几起抢掠珍宝和虐待俘虏的事件,奈梅亨军队一反常态老老实实地在城外驻扎,既没有残杀敌方骑士,也没有强盗似的将斯佩耶尔伯爵家族的物件抢劫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