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手指蘸着吐沫轻轻揉拭眼窝,以便化开视线下端暗红色的斑点,虽然某些部位依然隐隐作痛,但视力基本回归正常,这一路战场的惨象也毫无保留的尽收眼底。
山坡倒闭的战马和死去的敌人一样多,他们的尸体扭曲盘结,有的不见了躯干,有的失去了下半身,还有的脖子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正在淙淙留着黑血,而头颅却不知滚到何处,濒死马匹的前蹄胡乱蹬着,修剪整齐的鬃毛变得污七八糟,它悲鸣着舐着自己早已死去的主人,似乎在竭尽最后的忠诚。
“跟随我的勇士,他们全都战死了吗?”
也许是遍野人间地狱般的惨状,刺激到最柔弱的那根神经,我抿了抿嘴唇,怯怯的追问。
被问到的侍卫表情明显一滞,可能找不到合适的答案让他有些慌张:“敌人的标枪确实给冲锋造成点影响,不过那群乌合之众,根本不是受上帝保佑的奈梅亨骑士的对手,倒是这爬坡的地形,多少使我们的骑士缩手缩脚。”
我们经过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战马忽然畏惧什么似的逡巡不前,好像那堆失去生命的僵硬尸体中间藏着可怕的怪兽,这引起侍卫的警觉,他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手持长剑蹑手蹑脚的靠近。
堆在最上面的尸体赤膊横陈,肋骨根根毕现,赫然露着目不忍视的伤口,污黑的凝血顺着胳肢窝直淌到小腹,足见当时搏斗的惨状和生死悬于一线的痛苦,他下面还压着三具姿态各异的死尸,或侧或卧均难以辨认面容,战马究竟觉察到了什么?侍卫有些心虚的回头瞅,仿佛要我给他下决心似的。
从小受过系统唯物主义教育的我,自诩不信鬼神,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可在这宗教一手遮天的黑暗时代,总得对某些神秘的存在保持敬畏,机械教条的信仰教义是一个,民间传得神乎其神的精灵鬼怪又是一个。
就在我俩犹豫着要不要继续的时候,赤膊的身体竟然动了!
只见它复活了一样抖动自己的双腿,好像蹲久麻了在舒展筋骨,饶是侍卫勇猛到敢搏熊斗虎,也不愿意面对未知的不死怪物,他十分不争气的惊叫一声跌坐在地,浑身筛糠般抖着,连逃跑都不会了,瞬间原地石化。
距离很远的我同样吓得不轻,但受过的多年教育很快重新占据理智的制高点,我坚信死人不可复活,没准丫的尸变了吧?可方圆八百里连个活猫都没有,天空更无阴云闪电,简直邪门透顶!
侍卫彻底废了,他直挺挺的歪在那里比尸体都僵硬,根本指望不上,我轻轻地跳下马背,深吸口气给自己鼓劲,一边牵着马缰一边拾起地上的长剑,做足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要真是什子牛鬼蛇神,也有机会跑路。
复活的尸体突然停止抖动,唬得我尿裤子的心都有了,它不会感觉到有人接近了吧?按照灵异故事的一般套路,初次复活的僵尸,急需采阳补血来维持肌体的活力,想到这我斜眼瞅瞅持续丫挺的侍卫,掂量着谁的血更多。
长剑的锋刃挨着赤膊尸憋得发紫的皮肤,轻而易举就将其划破,等了好久粘稠的黑血潺潺流出,我连跳两步窜到几米之外,小心观察着对面的动静。
几分钟过去,尸体依旧刺裸裸的横在那里,既没诈变也没复活,我不由得壮起胆子,朝它的胸膛狠狠刺下。
“啊!”
一声尖叫击碎我煞有介事的镇定,二话不说立刻丢掉长剑翻身上马,动作快的连自己都反应不过来,没曾想跃起的尸体比我还快,抱头往相反的方向狂奔,那灵活的关节绝非死人。
“奶奶的,装死吓唬小爷!”
惊魂未定的我拍拍胸口,追着他的背影绝尘而去,留下还在原地发呆的侍卫。
现在想想都后怕,这一路大下坡,自己愣是骑马追着跑下来,多亏上帝保佑才没摔个腿折骨裂,其实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抓住这个躲在尸体堆里,装死人的可怜鬼,人家不过害怕希望以此寻条活路,何必咄咄逼人,非要置他于死地呢?
这问题我琢磨很久,都找不到答案,最后只能神棍的解释为上帝的意志,没错,如果不是冥冥之中的种种巧合,怎会发生接下来的柳暗花明?
“站住!”
我像所有傻乎乎的追逐者一样大声呵斥着,仿佛这么做就能让前面玩命狂奔的目标立即停下束手就擒似的,但此时此刻偏偏再找不出其他合适的台词。
“站住,你这个胆小鬼!”
也许长时间的装死,令这个人积攒了很多的体力,又或者他明白一旦自己落到后面凶神恶煞的骑士手里,肯定难逃一死,所以被逼入绝境的爆发出潜能,捯饬着两条短腿,愣是比战马的四条腿飚得还快,简直岂有此理。
“以上帝的名义,我一定会宰了你!”
眼见双方距离始终拉不近的我一边狠狠踢着马肚,一边恼羞成怒的喊道:“我是奈梅亨公爵兰迪,我命令你停下!该死,你是偷偷穿了墨丘利的飞鞋吗?”
追逐还在继续进行着,踩了风火轮的墨丘利终于耗尽体内的燃油,脚步渐渐慢了下来,我见机立刻催马赶上,把距离一点点缩短。
“别让我抓到你,混蛋!”我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背影,咬牙切齿的吼着。
逃跑者大口喘着粗气,听声音胸腔里恐怕正火辣辣的燃烧,他跌跌撞撞的完全凭意识往前迈步,虚浮的像个踩着棉花起舞鸭子,我策马撵上举起剑背照后颈猛地一砸,他空落落的栽歪两下,扑通一声倒地不起。
我松开攥得手心出汗的缰绳,用长剑捅捅摊成烂泥的逃跑者,他一动不动的脸冲下趴着,似乎了无生气。
“别装死了,混蛋,刚刚装的还不够啊?这可没有帮你掩饰的尸体。”我恶狠狠地说着,把长剑抵在他裸露的肩头,缓缓加重力量。
“啊!”
流血的痛苦让逃跑者从昏迷中醒来,额头冒出的汗珠将本就很脏的脸弄得愈发恶心,他头如捣蒜的跪地求饶,口中慌不择言的带着哭腔。
“求求您放过我吧,大人,看在上帝的份上!我只是个梵蒂冈的小修士,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什么都不知道?”
本来还不起疑的我突然被这句话引起注意,小修士自觉失言的捂住嘴巴,但后悔已经晚了,只能不停地磕头告饶。
我来来回回的扫视着他略显健硕和不似终日关在阴暗图书室里,诵念经文的修士的那种白皙,打定主要要往下深挖,没准能套出些重要的情报。
我慢条斯理的从马背上跳下来,丝毫不担心对方会趁机逃跑,丫的刚爆发没多久,就算攒氮气怎么也得歇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