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很镇定，他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混乱的考场。</p>
昨晚在寝室，不用他开口，芬格尔那家伙就很自觉地泄露了3E考试的内容。</p>
血统评级测试开始后，校方会播放一段劲爆的音乐，而真正的题目已藏在了音乐的节奏里，那是一段晦涩的龙语，是远超了人类精神与身体接收极限的频率，唯有体内流淌有龙血的混血种才能听闻并且理解。</p>
同时，广播的龙语会暂时性激活混血种的龙血，使他们产生灵视现象，在这一过程中考生们会在空白考卷上写下自己所理解的龙文，血统越高的混血种理解的龙文也就越多，越是完整和精确。</p>
事后卡塞尔校方便根据每个人的表现进行血统评级。</p>
以上便是芬格尔殷情汇报的属于3E考试的真相。</p>
他还相当狗腿的试图给路明非献上标准答案以供参考，路明非拒绝了。</p>
若说高考对于路明非而言还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代表着人生一个阶段的结束和新篇章的开启。</p>
那3E考试就真的只是走个过场了。</p>
虽然路明非的自我定位是纯粹的武者。</p>
也是日日站桩苦练不辍。</p>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体内流淌有龙血的事实。</p>
从九州回归的那天起，在天台第一次站开天桩，他便已激活了龙类的血。</p>
同时还从小魔鬼那里得到了一个，奇怪的言灵。</p>
在楚子航的学前辅导后，路明非也曾问他拿了混血种归纳的言灵周期表，这玩意也算不上什么机密，地位可以勉强类比人类科学体系中的元素周期表，两者都是属于各自领域中的基础工具，是每个学生都得烂熟于心的必备知识。</p>
拿到周期表后路明非还奇怪了好一阵，跟想象中的不一样，这张表坑坑洼洼的，这里空一块那里空一块，总共一百多的言灵格子，几乎五分之一都是空白。</p>
按楚子航的解释那些都是属于尚未发现的言灵，至于为何尚未发现却已留下了对应的序列号，这个就得提起言灵测定学和龙类谱系学，还有言灵应用学和其他一些路明非听不懂的词，大概意思是虽然混血种的学者们还没确定空白言灵是什么，但根据计算可以确定这个地方应该有一个言灵，那就先给它留着位置，等以后发现了再填上去。</p>
不得不说，龙类和人类的研究者的确有很多共通之处，当年元素周期表的完善也是类似的过程，科学家们根据计算确定了这章表格，但里面起码一半的元素都只存在于理论中尚未发现，那段时期学界为此打了不少嘴仗，后来还不是一一发现了相对应的元素，证明那张周期表准确无误。</p>
言灵周期表的残缺按下不谈，比起发现新的言灵从而名震混血种的学界，路明非更关心自己的言灵。</p>
不要死。</p>
可他翻来覆去的找了好几遍，别说不要死这三个字，就连与之描述相近的言灵都没见着。</p>
莫非是空白言灵？</p>
但这也不对，混血种的学者推算言灵的模型来自于四大君主，比如楚子航的言灵君焰，便是隶属于青铜与火一系，言灵的表现形式有明显的特征可以分辨。</p>
但路明非的“不要死”就没有。</p>
他无法准确的将自己的言灵归于哪一系。</p>
他既不能喷火，也不能引发地震，更不能呼唤暴风或者掌握极速。</p>
或者是，四大君主谱系之外的言灵？</p>
路明非想。</p>
可惜上一次利用阎罗的外罡修为，强行催动不要死后，青铜面具便四分五裂，不可再用。</p>
如今的他，空有言灵，却少了催动的力量，或者位格，多少有些可惜。</p>
广播系统开始播放迈克尔.杰克逊的《Beat it》。</p>
劲爆的音乐让人血脉喷张。</p>
路明非觉得耳熟，很多年前，大概是高一吧，就有男生放着这歌然后跳太空步，还学着那位巨星的样子伴随节奏顶胯甩头，别说还挺帅的。</p>
没想到3E考试的音乐会是这个，本来以卡塞尔的贵族学院定位路明非还以为校方会选择贝多芬的交响曲呢，或许出题的老师有颗年轻的心吧。</p>
路明非想起曼斯坦因教授头顶那一片广袤的地中海。</p>
嗯，没准是别的什么人选的曲子。</p>
比如监考的学生之类的。</p>
那位巨星在广播里声嘶力竭，他用着几乎是杀人的架势在那吼着“避开！避开！快点避开！”</p>
可老兄就你这音量和语气，估计那人非但不会躲避，还会操起冲锋枪上来就跟你拼命啊。</p>
路明非想起老家那边关于“你瞅啥”“瞅你咋嘀”的友好对话，不由笑出了声。</p>
前桌的男生转过头。</p>
“不愧是S级！”</p>
奇兰留着泪，崇拜的看着路明非。</p>
“您的冷静令人印象深刻。”</p>
“老兄你在哭啊。”</p>
“我很期待您的九州。”</p>
奇兰笑容矜持。</p>
路明非发现这人虽然是在看自己，但他的目光其实早已飘远，失去焦点，穿过了路明非，也穿越了考场的墙壁，甚至穿过了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抵达了某个伟大的时刻。</p>
奇兰的脸上显出神圣的神情。</p>
他开口。</p>
以庄严的姿态说出一长串晦涩难懂的话语。</p>
那是普通人类根本无法听见更别说理解的音节。</p>
龙文。</p>
路明非愣住了。</p>
明明是从未听过的音节。</p>
可是在听见的瞬间他便自然而然有所明悟。</p>
这句话是在说。</p>
“赞美陛下！”</p>
路明非回过神，他看到奇兰一手捂住嘴，面色因激动而通红，另一只手则握着笔，神经质的快速抽搐，却在考试的白纸上留下繁复难明的图案。</p>
他在答题了。</p>
路明非举目四望。</p>
不知何时，这座考场已满是群魔乱舞，让人联想起日本那主题为地狱众鬼的浮世绘，看似恐怖难以理解，却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宗教意味于其中暗藏。</p>
有纤细的女生轻盈起舞，她踮起足尖在课桌上跳跃，又突兀的停下开始旋转，白色的裙摆有如盛开的花朵。</p>
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舞者的姿态竟好似面前有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影，对方正抱着她的腰肢，女孩望去的目光脉脉含情。</p>
还有人跳上讲台对着黑板大开大合挥洒笔墨。</p>
有人拖着脚步来回行走如同行尸。</p>
有人则无声枯坐神色悲伤。</p>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精神病交流病情呢。</p>
路明非想。</p>
当然，在这峰煤矿的场景中，除路明非外，还有一人也保持了正常。</p>
零．</p>
路明非投去目光，愣了下。</p>
不，也不能说正常。</p>
零虽然还是好端端坐着，但看她的姿势，竟好似怀抱着某个看不见的事物。</p>
她也陷入了灵视。</p>
少女身上有某种巨大而深远的情绪，是孤独么，或者无助，就好像在深冬时节坠入冰面的人，路明非忘了在哪里看到这样一句话，所谓的绝望啊，就是在冬泳的你准备上浮时，发现水面结冰了。</p>
“你都看到了什么呢？”</p>
路明非喃喃。</p>
“哥哥想知道么？”</p>
小魔鬼笑着问他。</p>
这孩子也不知何时出现的，一个人坐在窗台上，双手托着下吧，小腿晃啊晃，发现路明非看了过来，就露出个大大的笑脸。</p>
“哥哥想知道么？”</p>
他重复。</p>
“知道什么？”</p>
“他们啊。”</p>
小魔鬼点了点下巴。</p>
“他们的灵视。”</p>
路鸣泽优雅的伸出手。</p>
细碎的刘海下是一双柔和的黄金瞳。</p>
他笑了。</p>
清脆的唤着路明非。</p>
“来！”</p>
弟弟说。</p>
“我们一起。”</p>
路明非没有犹豫，他将手搭了上去。</p>
“好啊。”</p>
哥哥的大手覆盖了弟弟的小手。</p>
全世界都要屏住呼吸。</p>
路鸣泽跳下窗台，与路明非十指相扣，缓缓前行。</p>
“我看过这样一个比喻，，说每个人都是一本书，用以形容人生的丰富和漫长。”</p>
“但这其实并不准确。”</p>
“假如非得用书本来形容，一个人所记忆的一生包括他的所有过往，最多只是目录。”</p>
“而此人的潜意识，包括他在出生之前的记忆，才是这本目录所指引的真正内容。”</p>
“我知道，就好像冰山一角嘛。”</p>
“真不愧是哥哥。”</p>
路鸣泽温和的笑。</p>
“那么，就先从他开始吧。”</p>
两人径直走向奇兰，没有转弯没有避让，就在即将撞到的前一刻，路鸣泽做出一个推门的动作，正在奋笔疾书的奇兰身躯骤然虚幻，好似镜中花水中月，两兄弟便走入了这水与月中。</p>
“这是……”</p>
“类似你那一日进入我精神世界的手段么？”</p>
“哥哥最厉害了，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呢。”</p>
五彩斑斓的世界在周遭扭曲旋转。</p>
当两人再次踩实，已置身于漆黑的大殿。</p>
青铜的地，青铜的柱，高达百米，如同巨人或神明的国。</p>
路明非好奇的扫视四周。</p>
就见无数笼罩于黑袍中的人影匍匐，额头死死抵住青铜的地面，做出虔诚祈祷的姿态。</p>
放眼望去，直到目所不能及的远方，跪伏的人影如同海潮，这般的壮观令人口不能言，只是凝望。</p>
“看啊，哥哥。”</p>
小魔鬼说。</p>
“看天上。”</p>
路明非抬头。</p>
那是……</p>
无以计数的巨大蜿蜒的生物占据了天空。</p>
随便找个汉人，问他何为龙，想必能得到这般的答案。</p>
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鱼，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p>
此为龙也。</p>
而此刻路明非所见，便是这般的龙。</p>
宏伟的青铜殿敞开穹顶，无数的龙类于天空遨游，路明非仿佛听见了元素的欢哥和赞颂。</p>
赞颂他们的王。</p>
青铜殿最高的座上，亮起两双黄金瞳。</p>
那是诺顿，与康斯坦丁。</p>
路明非认出了青龙，与无望天时诺顿展现的本体极其相似，只是体型小上很多，其在无望天所展现的本体可遮天蔽日，如今却只是盘踞于青铜殿的座上。</p>
合拢双翼的康斯坦丁紧紧的依偎着诺顿，这尊掌握了力的龙王将自己隐藏于哥哥的阴影中，小心翼翼的窥探这个世界。</p>
“真悲哀啊。”</p>
小魔鬼这样叹气。</p>
路明非想问他悲哀什么，话还不等出口，小魔鬼已大步向前。</p>
因两兄弟的手紧紧相扣，小魔鬼这一走，路明非也只好随他。</p>
两人行走在人海中，所有匍匐的黑影都为他们让开路来，那是笔直的宽敞的，直指王座的路。</p>
于是他们便走上了王座。</p>
小魔鬼与青铜与火的双生子对视。</p>
他轻笑了声。</p>
这笑声便在无边的青铜殿内回荡开来。</p>
小魔鬼踩着无形的阶梯，步步登天。</p>
一直到了比青铜与火更高的空中。</p>
他回过身。</p>
“听啊！”</p>
小魔鬼张开手臂，面对无以计数的人与龙。</p>
“哥哥！”</p>
于是，开始了。</p>
从每一个匍匐的黑影。</p>
从每一条盘旋的龙类。</p>
他们说着同样的一句话。</p>
那是繁复晦涩的龙文，只有体内流淌有龙类血脉的生物才能可得悉。</p>
路明非却觉得耳熟。</p>
他们喊的分明就是。</p>
“赞美陛下！”</p>
“赞美陛下！”</p>
“赞美陛下！”</p>
小魔鬼哈哈大笑。</p>
这一刻路明非竟是分不清，人与龙所赞颂的，究竟是青铜与火，还是小魔鬼。</p>
不，不对。</p>
还是他与小魔鬼。</p>
“这就是奇兰的灵视？”</p>
“嗯，存在于他龙血中的记忆，那是青铜与火主宰这片大地的年代，他的某位祖先曾觐见过青铜与火，尽管哥哥你也看到了，是和无数的人一起觐见。”</p>
“所以这就是灵视么，回忆起藏于龙血中的记忆。”</p>
“下一个吧，哥哥。”</p>
“好。”</p>
两兄弟进入了那个女舞者的灵视。</p>
果然，她是在与人跳舞。</p>
只是那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