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阿摩敕心里有隐隐的不安。自从世子回来，老头子的精力全在世子身上，大王子二王子已经不再来巴结了，别的贵族也都对老头子敬而远之，倒是三王子旭达罕和九王还是照旧，不时的能收到三王子送来的礼物。</p>
阿摩敕旁敲侧击地问，老头子总是哼哼哈哈的，谁也不知道他想的是什么。整个北都城里，大概没有第二个人把希望寄托在这个体弱的世子身上，阿摩敕也不觉得老头子真的相信《石鼓卷》上虚无缥缈的法，若是他对天神真的那么虔诚，也不至于用他的旅鼠占卜了。</p>
“我可真不知道世子为什么要拼命地练这劈刀。”大合萨拈着几粒硬米逗着旅鼠磨牙，“练刀有什么用？”</p>
“不练刀，当不了武士啊。不上阵，谁都瞧不起。”阿摩敕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如果不是我身体太弱，阿爹也不会送我来学占星的。”</p>
老头子冷冷地哼了一声：“后悔啊？”</p>
“也不是。”阿摩敕看着帐篷，“我就是想跟我阿爹一样骑马打猎，多威风。逊王，钦达翰王，我们草原上的英雄，不都是勇敢的武士？”</p>
“可笑！都跟木犁那个蛮牛一样，只知道跨马舞刀，上阵都不知道用脑子。东6人我们是蛮族，这些人就真的蛮劲作，就知道拼血勇。十个九王也未必拼得过一个木犁，可是青阳的神弓还是九王，木犁也不过是个将军。早不是逊王的时候了，拿一把刀想在草原上当英雄？刀术练得再好，又杀得了几个人？蠢！”</p>
“那合萨你怎么算英雄？跟东6人一样缩在石头的宫殿里，马都不会骑，算英雄？”</p>
“其实最英雄就是算星相，当合萨！吉祥就是吉祥，凶险就是凶险，出征出牧都听你的，喂个旅鼠就有人供养。”老头子从腰里的袋里摸了一颗黑粟和一颗莜麦出来，扔进旅鼠的笼子里，那个东西瞪大了黑眼睛，爪子抱着，盯着两颗谷子看了看。</p>
“这回又是什么事？”</p>
老头子挠了挠光头：“呼鲁巴家生了孙子，他们主人送了礼物要我给孩子起名，我想巴呆要是选黑粟，我就叫他呵由斤，要是选莜麦，我就叫他博赤尔。”</p>
“呵由斤什么意思？博赤尔又什么意思？”</p>
几百年来蛮族学习东6的文化越来越多，贵族们纷纷改了东6名字，话早就是东6腔调。蛮族古语被忘得差不多了，只剩守着古书的巫师合萨们还晓得那些饶舌的古词什么意思。阿摩敕学了几年，呵由斤和博赤尔这两个词还没有听过。</p>
“去过大湖，看见过那些白头海鹰么？”老头子伸展双臂向着天空，“呵由斤啊，就是那最勇敢的雄海鹰，展开白色的双翼可以飞到盘鞑天神的神座旁。”</p>
“博赤尔呢？”</p>
“雌海鹰……”</p>
阿摩敕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那只叫巴呆的旅鼠选了莜麦，老头子满意地头，摇了摇空空的酒罐。</p>
“对了，大君传召两日了，合萨你真的不去？”</p>
“又不是急召，没事，不是教给你了么？我年纪很大了，身体不好，怕被风吹了，不敢出帐篷。”</p>
“金帐宫那边，大君的伴当来了几次，就算合萨你真的身体不好，也总得有个什么病可啊。”</p>
“就我骑马摔了，拧了脚！”老头子站起来，摸了摸脚踝，半边身子一塌，好像立刻就瘸了，一歪一歪地蹭到帐篷角落里，抱着酒坛子拿佩刀撬上面的锡封。</p>
“博赤尔这个名字不错。”</p>
“很合适呼鲁巴家那些孙子们，就知道穿彩色的丝绸，买东6贩来的女人。”老头子满意地头，“巴呆选的从来我都满意……”</p>
他忽地呆了一下，这个声音并非阿摩敕的，而帐篷里面没有第三个人。</p>
他猛一回头，阿摩敕已经跪下了，叩头在地不敢抬起来。帐篷帘子掀开了一半，飘进来一角乌青色的大氅，重甲反射夕阳，只能看见那人魁梧的身材封住了帐篷口。老头子眯缝起眼睛，酒坛子“咣当”落在地上，他看清了那人眼里一块慑人的白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