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仆周平不识字,周惠正要把告示内容说给他听,他却已经猜出了内容:“莫不是又在打仗,不准咱下民走河桥了?”</p>
“正是,”周惠点了点头,奇怪的看着老仆问道,“平伯,你如何猜到的?”</p>
“二郎君,老奴是不识字,可这下面的大红朱砂官印却是认得,”老仆叹气,“世道不太平哪!去年间,这桥就封了三次,河那边也有这样的官文呢,不曾想如今又贴上啦!”</p>
周惠想了想:“那我们走盟津渡口过河。”</p>
“是。”老仆一如既往的应命。</p>
过了黄河,就是河南府偃师县,离巩县仅仅只有二十余里的路程。尽管周惠早已做好准备,自认能够应付得来,此刻心头却也略有些惴惴不安。</p>
一个多时辰后,主仆二人终于来到了周氏宅前。宅子位于洛水之畔,当初是一片石坡,周惠的祖父在此地营建家宅时,颇费了一番工夫,因此附近的人都称这里为周家碾。经过两三代人的经营,特别是近二十年来,宅子的规模扩大了不少,对比原来几乎是翻了两番。正门前的十多株垂柳,据说是周惠的祖父周鉴亲手植下,如今已有两人合抱粗细,长得郁郁葱葱,茂密的枝叶随风摇曳,在门前及河面上洒下大片的绿荫。在绿荫下面,有两个小女孩正在玩耍,一个大约仈jiǔ岁,另一个只有五六岁的模样,都梳着双丫髻,身着一式的淡绿的交领中腰襦裙。两个人玩得十分高兴,旁边还放着一辆纺车,纺车后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老妇人,一面纺线,一面笑呵呵的看着两个小女孩。</p>
真是好一副农家乐啊!还有这小河垂柳,景致也是说不出的动人。周惠心里想着,几乎在一瞬间就爱上了这个地方。</p>
这时候,大一些的小女孩偶尔回头,看见了河边小路上走来的主仆两人。小女孩顿时就楞住了,仿佛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直到老仆周平叫了声“念儿小娘子安好”,她才反应过来,立刻惊喜的大声叫道:“阿兄!平伯!平婶婶,你看!阿兄他们回来啦!”</p>
“是二郎君回来了吗?”被小女孩叫做平婶婶的老妇人连忙停住纺车,站起身子望了过来:“啊哟,真的是二郎君!”</p>
听见众人的称呼,周惠略一思索,很快明白了几个人的身份。大一些的小女孩,是周惠的亲妹妹周念,出生时父亲周析刚好没于南荆州的军中,因此以“念”为名;小女孩是兄长周恕周允度的女儿,比周念小三岁,出生于七夕之rì,小名就叫做七七;被称为平婶婶的,则是平伯的老妻,家中这两个小女孩,还有周惠小的时候,都是由她在照顾着。</p>
这时候,众人已经迎了上来。跑在最前面的是小女孩七七,一边跑一边叫着“阿叔”;周念起初也跑了几步,然而马上就缓下了步伐,沉静的跟在平婶身侧。看到这一幕,周惠微微露出了笑容,果然和老仆平伯说的一样,这妹妹因为母亲早早去世,从小就沉默寡言,是个非常矜持的孩子。而刚才的大声喊叫,估计是看到阿兄后太过高兴吧!</p>
虽然这是周惠第一次见到侄女和妹妹。可是在路上,平伯经常和他说起两人的事,在他的心中,对她俩并不陌生,甚至还勾勒出了两人的形象。</p>
看到七七扑过来,周惠心中一动,很自然的顺势抱起了她。七七熟络的抱着他的脖颈,在他怀中格格直笑,显然是非常习惯。然后他又牵住了周念,笑着对老妇人点了点头:“平婶,我回来了。”</p>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平婶很明显的松了口气,“前些rì子,大郎主和大娘子还念着呢!说河桥又封了,那边指不定又遭了兵灾,早知道就不该让二郎君去当那个官的。”</p>
平婶的这番话,让周惠的心里更笃定了。本来,他私自弃官回乡,还想着怎么和那位名义上的伯父解释,虽然他清楚的知道,这次赴任会碰到幽州叛军,等于是自寻死路,但毕竟买官花了家里不少钱,路上又弄丢了乘坐的那匹走马,他总得有个说法才行。</p>
他甚至还隐隐约约回忆起,历史上的孝昌二年,也就是两年前的时候,时任平州刺史王买奴被营州叛军就德兴部攻杀,之后平州就乱成了一团,没有任何人敢去赴任。如今的平州刺史,乃是以老拜征的崔长文,只担着一个虚职,表示朝廷对大族名士的优容之意,他本人根本就没有去平州,而是窝在家里诵经念佛。</p>
考虑到这一点的话,那份买来的荐书就完全成了废纸一张。</p>
然而,这些都是他这个后世灵魂的认识,原本的周惠绝对不会明白这些,也绝对说不出这番道理。在家中最熟悉的长辈面前,他虽然自信能扮演好如今的角sè,连洛阳正音都学了个仈jiǔ成,却也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智,太过超越。</p>
好在如今河桥被封,让那位伯父自己明白过来,不用周惠再费心的解释什么。于是他按照礼仪,转向家宅的方向拱手弯腰答道:“这是做侄儿的不孝,才让家里两位大人担心。”</p>
“啊哟!二郎君这话说的……倒是老奴不该提起两位主人了!”平婶连忙扶住了周惠,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他,“没想到二郎君出去一趟,礼节倒是大了,人也成熟了好多呐!两位主人要是看见,心里肯定十分欢喜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