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头彻尾的异性恋又忘了把自己从谢清呈的号码黑名单里放出来。</p>
他后来见了谢清呈好多次, 每次都只想缠着谢清呈多抱抱他，每次都是回到家才猛地想起——哎呀，又忘加回微信了。</p>
其实贺予完全可以直接用黑科技把谢清呈添回自己的通讯录。</p>
但是他没那么做, 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就失去了添加对方的意义。</p>
而且谢清呈现在对他的态度令他有些不舒服, 他甚至都很少骂他了, 只是和他公事公办似的睡觉, 像上班, 像应付甲方, 然后就不理他。</p>
或者说, 很少有理他的时候。</p>
贺予一开始沉迷于性, 后来渐渐就觉得有些难受, 他不知道以前的谢清呈到哪里去了，他想要从他的身体里挖掘出一些从前谢清呈管他、骂他的影子。</p>
哪怕是骗他的，那也可以让他饮鸩止渴。</p>
可是谢清呈没有。</p>
谢清呈不骗贺予了。</p>
但谢清呈眼里, 也再没有贺予了。</p>
少年的心和欲渐渐都得不到满足，他好像拥有了一个真实对待他的男人，但又好像没有。</p>
这种关系浑浑噩噩地持续了一段时间。</p>
在学期末的时候，谢教授复职了。</p>
此时冬季已至, 广电塔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秦慈岩的风波渐渐过去，学校又悄无声息地把谢清呈请回了讲台, 贺予在一天晚自习后背着书包，骑着新买的单车，穿过飘着微雪的两座高校，来到了医科大的教工宿舍门口。</p>
这是谢清呈复职后，贺予第一次去找他。</p>
复职是件好事，贺予想谢清呈的心情也许也会好一些。他于是三步并两步上了楼, 口中呼着热气，钥匙轻快地在手指间打转。</p>
“谢清呈。”</p>
谢清呈不在，倒是有个女老师碰巧从楼上下来。</p>
“你找谢教授？”女老师打量站在谢清呈门前的贺予，把他当做了自己学校求真存善的学霸，程门立雪。</p>
她说：“去图书馆找一找吧，这破宿舍冬天空调制热不太行，他可能在图书馆备课。”</p>
贺予就去了。</p>
其实这时候才是立冬，但铅灰色的天空已经飘起了雪，今年江南的冬是格外冷而长的。</p>
自习室人很多，他一直找到三楼靠窗的一个偏僻位置，才瞧见了谢教授清隽的侧影。他近来瘦了些许，也许是因为年纪增长，又乏于锻炼，总是透支体力熬夜做研究，好像有做不完的研究似的。真奇怪，他怎么有这么多论文要写要做要整理呢？</p>
而且现在谢清呈的身体也越来越不好，贺予远着走过去，瞧见他一直在轻轻地咳嗽。</p>
书桌上有一只保温杯，谢清呈咳得厉害了，想给自己倒了一盖子温水，但倾杯时才发现水没了，他又懒得起身，于是又不太高兴地把杯子盖上，拿起笔继续在书上写些什么。</p>
笔尖沙沙划过纸页。</p>
却在须臾后顿住——有一只一次性杯子装载着热水，搁在了他面前。</p>
他抬起头，撞上贺予的杏眼，男生刚从图书馆饮水机那边打了水给他，然后拉了椅子，在他对面坐下。</p>
谢清呈神情冷淡，收拾书本和笔记本准备走。</p>
笔记本却被贺予啪地摁住了。</p>
“你去哪儿？其他地方都没座儿了。”</p>
谢清呈本来想回宿舍，但转念一想，在图书馆里这个神经病不至于发疯，如果回去难道不是自投罗网？</p>
就又沉着脸坐了下来。</p>
贺予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羊绒冬衣，背着单肩帆布书包，裹一条宽大的温暖围巾，线条凌厉的下颌和薄的有些痞气的嘴唇都被掩住了，只露一双犬似的杏眼。他看起来和医科大那些知书达礼的学霸没什么差别，因为额宽眉黑，鼻梁挺立，甚至看上去更讨人喜爱。</p>
很温柔的样子。</p>
只不过谢清呈知道那是完完全全的假象。这个人是有病的，附骨之疽，不可拔除。</p>
还疯到自己身上。</p>
“谢清呈，上次就想问你。”贺予浑然不觉得自己被讨厌，自若地坐在谢清呈面前，玩着谢清呈的笔，“你怎么戴眼镜了？”</p>
“自然是因为恶心东西看多了，眼瞎。”</p>
贺予不以为意，笑笑：“近视多少度？”</p>
谢清呈不理他，低头管自己写东西。</p>
不期然青年的手伸过来，将他的眼镜自鼻梁上摘了，在自己眼前比划了一下。</p>
“好晕。怎么这么厉害，你以前视力还挺好的。”</p>
谢清呈劈手把眼镜拿回来，往脸上一杵，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p>
不过谢清呈用眼是太没用节制了，贺予知道。</p>
他一天要读很多大部头的书，那些书往往蝇头小楷，晦涩艰深，正常人读不过三行就能与周公相会。</p>
贺予并不理解为什么以他这个学界地位，年纪轻轻就是翘楚，却还要这样争分夺秒地做研究。旁人可能还会认为谢清呈是天生对医学很感兴趣，一天不学会死，但贺予却清楚谢清呈最初的梦想并不是投身杏林。</p>
他应该对医学是没那么痴迷的。</p>
那么可能就是……</p>
“你很喜欢教书吗？”</p>
谢清呈头也不抬：“我喜欢钱。”</p>
他在列一串公式，他可能觉得公式比贺予好看的多，这之后就完全不打算再理睬贺予了。</p>
图书馆要求安静，贺予也不好一直和谢清呈说话，省着周围挑灯夜读的医学生们有微词，于是他也就不再开口了。他从书包里拿了一本《救猫咪》，一边无聊地翻一翻，一边在反思自己好好一个沪大艺术院的学生，为什么要来医科大气氛森严的图书馆里浪费时间。</p>
他抬眼，然后瞥见了谢清呈放在一旁的手机。</p>
把人家手机拿过来的时候，他一直在观察谢清呈的反应，可惜谢清呈全神贯注地在写他的备课教案，根本没有注意到贺予拿走了他的通讯工具。</p>
贺予莫名地想，这个时候是不是亲他一下他也不会觉察？</p>
他这样想着，内心就有点蠢动，但碍于周围都是学生，他也没神经到明面上来，于是就把这微弱的火苗掐灭了。</p>
他拿着谢清呈的手机解了锁。</p>
这次他记得要当面加微信了。</p>
密码很简单，无非就是12345，屏幕开启之后，贺予就拿着他的微信扫了自己的三维码，把自己加了回来。</p>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发现谢清呈还是没反应，略有些失望。</p>
他是真的很想惹谢清呈对他生点气，那样的谢清呈便没如此看得见握不住。</p>
于是他想了想，在谢清呈的手机上修改了自己的备注：“经验丰富技术好又帅的男人。”</p>
保存。</p>
退出去看了看，觉得自己不是通讯录第一个，甚至还排在陈慢后面，于是他想了想，又修了一下备注。</p>
“啊，经验丰富技术好又好帅的男人。”</p>
a打头，如愿以偿第一位了。</p>
做完这一切后，他拿自己的手机给谢清呈发了个他自己无聊时做的表情包，那表情包也很绝，是他把之前在会所拍的谢清呈的睡颜，和一张自己靠在枕头上的自拍p在一起的。</p>
他觉得这画面还挺好看挺和谐的，还往上面加了些漂浮的半透明水母特效，外加土味文字早上好。</p>
“叮咚。”</p>
消息声让谢清呈回过神来，发现手机在贺予手里，沉着脸夺过：“你在干什么？”</p>
贺予不说话，由着他把手机从自己手里夺走了，睨过眼睛看着他，终于如愿以偿看到谢清呈见到备注和表情包后的脸色由白转青。虽然谢清呈已经见过了这照片，但现在看到这么傻逼的照片p图表情包，以及这么愚蠢的备注，还是震到了。</p>
“贺予！”</p>
凶狠的语气。</p>
贺予很高兴：“教授注意场合，您专心看书。我静个音玩个手机。”</p>
说着就在谢清呈狠锐的目光下镇定自若地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横过来打僵尸。</p>
谢清呈面若沉铁，把这傻逼表情包删了，倏地起身，收拾书准备走。</p>
贺予的长腿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碰他：“去哪里啊？快坐下。”</p>
谢清呈没理他。</p>
贺予更温柔了，和声软语地道出几个字：“还是你想回家。”</p>
谢清呈看上去离爆发不远了，但他终究还是权衡了利弊，紧紧咬着后槽牙，重新坐了下来。但他没什么心情看书了，把笔记本重重一合，转头望着窗外。</p>
初雪如絮飘飞，美则美矣，但和贺予一样，都是美而刺骨的东西。</p>
贺予就管自己打游戏。</p>
两局打完，正准备和谢清呈再聊几句，忽然有两个医科大的女生犹犹豫豫地靠近他们这桌，却不是冲着教授来问问题的，而是——</p>
“请、请问你是贺予吗？”</p>
“怎么了？”</p>
和他目光对上，两个女生立刻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p>
“我们……我们之前看《百态病生》校园剧，觉得你好帅，想问问你，能不能……”</p>
“能不能给我们俩签个名。”</p>
“就在我的本子上可以吗？”</p>
“我想签书包上……”</p>
贺予顿了片刻，最后他笑着瞧向谢清呈：“——谢教授您借我一支笔吧？”</p>
“我有笔我有笔！”</p>
“我也有！你要圆珠笔还是水笔？”</p>
贺予却只乜着谢清呈，薄薄的嘴唇拓着笑，天生有些得意，又天生带着些温柔：“我想要钢笔。”</p>
这年头很少有人会带钢笔。</p>
但谢清呈手边就有一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