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在床上静坐许久, 一时竟分不清梦境与现世。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还能回忆起少年小腹的触感，却怎么也想不起梦中人的容貌。</p>
他只记得那个人比他熟悉的陆晚丞要高, 要“帅”，声音要更好听，能轻轻松松地抱起他。还有……还有什么呢。</p>
他对少年的记忆像是被蒙上一层纱幔, 再怎么努力看, 也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p>
花露打来热水伺候他洗漱。他问：“你昨夜梦见他了么。”</p>
花露眼圈又是一红, 摇了摇头。</p>
林清羽缓缓收拢掌心：“他回来了。”</p>
“少爷可有对少君说什么？”</p>
林清羽莞尔：“他和以前一样，正事不提，尽说些没用的废话。”</p>
连名字都不肯告诉他, 太畜生了, 应该被吊起来痛打一顿才是。</p>
可即便是废话, 梦境的气氛依旧温暖得让人留恋。只可惜, 梦一醒，便什么都没了。</p>
林清羽开始陆续收拾陆晚丞的遗物, 挑选一些作为陪葬品，</p>
东西太多, 他先让花露筛选了一遍, 挑出近一年里陆晚丞用过的东西, 其他太过久远的可随意处置。</p>
穿过的衣裳，戴过的玉冠，用过的碗筷，玩过的投壶, 看过的书，玩过的……鸟。</p>
前半年，陆晚丞身体不算太差, 收集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养过画眉和八哥。后来，他的身体逐渐变差，画眉八哥也跟着病死了。陆晚丞亲自给两只鸟办了后事，哼着一首欢快的曲子送它们上路，说那曲子叫什么黑人抬棺，还问他想不想学，他可以教他，等他死了就让凶肆的人用唢呐吹这首曲子，抬着棺送他走。</p>
那时的自己根本懒得理陆晚丞，任由他在耳边说些离谱之事，一个正眼都不想给。还好，他记忆过人，即便当时没有在意，如今也能回想起不少细节。</p>
陆晚丞喜欢不用怎么动弹就能寻到乐子的事情。一日，他心血来潮，说想知道大瑜百姓是怎么给羊脱毛的，便让管事从庄子上牵了一头羊来，当着他的面把人家羊的毛全剪了。</p>
“我要是那只羊，肯定害羞死了。”陆晚丞躺在这把躺椅，如是说。</p>
这把躺椅也是陆晚丞的心头好。他喜欢躺在上面晒太阳，摇摇晃晃，眯着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p>
林清羽学着陆晚丞那样，在躺椅上躺下，拿起手旁的话本翻阅。</p>
这本话本他印象很深，一本民间探案集。陆晚丞在第三页圈出了凶手的名字，导致无法看下去。他写了一个“滚”字送给陆晚丞，之后便再没翻阅过这本书。他没想到，陆晚丞竟在书中回复了他。</p>
“此人是凶手。”</p>
“滚。”</p>
“最后居然是林大夫中招！对不住了，给您磕个头。”</p>
林清羽看着某人潦草的字迹，嘴角浅浅弯起。</p>
陆晚丞总是这样，先把人惹得无语，然后又迅速诚恳道歉，让人气都生不起来。</p>
那时的陆晚丞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成日吃吃喝喝，赖在床上不肯起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变得城府深沉，殚精竭虑？</p>
胸口传来轻微的钝痛，林清羽合上话本，依旧流不出泪来。</p>
也许他失去的，本就是他不该拥有的。</p>
在书房里，林清羽找到了陆晚丞一个月前的绝笔。他在信中言，生母温氏留下的嫁妆悉数留给遗孀林氏。其次，希望外祖向皇后进言，他既已身死，男妻冲喜一事理应到此为止，可放林氏归林府，从此嫁娶婚丧，各不相干。</p>
温氏出嫁时，温国公为其备下了十里红妆，二十年过去了，几乎没怎么动过，堪比整个林府的家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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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此之外，陆晚丞去后，张世全也和林清羽算了一笔账。自从接手侯府庶务，张世全悄无声息地将侯府一大半田地，别庄，铺子的地契转到了林清羽名下。</p>
陆晚丞在两人新婚之夜时说过，等他死了，就让他带着他的遗产回林府逍遥快活。</p>
陆晚丞没有骗他。</p>
只剩下一件事，是陆晚丞在死前没拿定主意的。“少君，徐州私盐一事，小侯爷并不知情。依您看，现在该当如何？”</p>
林清羽本想用这件事让梁氏就范，顺便在利用完陆念桃之后将其拉下马——陆念桃来日若真的当上贵妃诞下皇子，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可惜，还没等到他动手，这对母女自己就先不行了。</p>
不过一年的光景，南安侯府死的死，疯的疯，病的病，已是危如累卵。现在只等南安侯撑不下去，轻则告老还乡，重则一病不起，哪还需要他动手。</p>
没劲透了。</p>
“先将自己摘干净，任他们继续闹，”林清羽道，“日后说不定用得着。”</p>
张世全恭敬道：“是。”</p>
“少爷，”欢瞳急匆匆地跑进屋里，“太子来了，侯爷让您赶紧准备接驾。”</p>
皇上皇后均对陆晚丞之死有所表示，萧琤身为储君自然不能怠慢此事。他能亲自到府上慰问，也算是给南安侯面子了。</p>
林清羽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知道了，我换身衣服便去。”</p>
南安侯由潘氏搀扶着在侯府大门相迎，林清羽和其他宗族子弟站在后头。南安侯本以为此次太子来府上吊唁会带着侧妃一起来，不料来的只有太子一人。</p>
萧琤和南安侯稍作寒暄，说的无非是节哀顺变之类的客套官话：“孤一早便想来府上送表弟一程，怎想朝政繁忙，到今日才得以脱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