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偶遇(1 / 2)

 一大早,嘉南出门去了文化宫。

朝阳尚未升起,老树枝桠遮蔽,石砖的夹缝里开出了不知名的野花。她推开铁门,视线扫过门卫室,空的。

没看见两个保安的身影。

嘉南对他们没有好印象,也没做他想。

今天她来得最早,换好舞蹈服,先独自拉筋热身,做力量训练。绷脚仰卧起坐,仰卧控腿……

走廊上渐渐有了脚步和说话声,其他人三三两两结伴而来,纷纷在议论昨晚发生的事。

没多久,苏蔷吸着盒酸奶进来,跟嘉南提了一嘴:“保安被魏春生辞了,你知道吗?”

嘉南:“她们说的是真的?”

大家这会儿都在议论,昨天晚上舞团里有个女孩独自留到最后,碰上了两名保安。

苏蔷小声道:“冯小蓉差点就被拖到更衣室那个了……他们喝了很多酒,色胆包天,幸好冯小蓉机灵,自己趁机逃跑了。”

苏蔷私底下有几个舞团里的小群,知道的东西比嘉南多,“当时冯小蓉还被骂了许多下流的话,对方说她跟着魏校长出去接客,别人可以摸,他也要摸摸看……冯小蓉全转述给魏春生听了……

“听说魏春生为此发了好大的火,连夜处理了这件事。”

苏蔷把酸奶吸完,讽刺地笑了:“居然有人因为这个夸魏春生,觉得他挺好,你说是不是患斯德哥尔摩了?”

魏春生快速果决地处理老保安,不是出于对舞团成员的保护,而是因为对方触犯了他的利益,挑战了他的权威。

两个穷酸老保安,怎么能脏了他手中的筹码?

魏春生是商人,最不喜欢做亏本生意。

这一点,苏蔷和嘉南都明白。

两人说话间,赵老师斜挎着包进了舞蹈室,她看见嘉南,脸色更加不好。

“喂,”苏蔷蹭了一下嘉南的肩膀,打探道:“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一天没来,赵老师当着我们的面发了好大的火。”

嘉南搪塞道:“家里有事。”

“你家里老有事。”苏蔷见她不肯说实话,有些扫兴。

前方,赵老师从更衣室出来,拍了拍手:“好了同学们,时间差不多了,热完身我们就继续昨天的课堂内容。”

嘉南站在队伍中后排。

赵老师数着节拍,“1,2……”闲庭信步,从前排悠悠走到后排。

嘉南的背突然被教鞭敲了一下,“背塌了。”

实打实的力道,让背部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嘉南尚未反应过来,教鞭第二次落下来,打在她的腿上。

赵老师的声音比先前更大:“retire滑着推出去,不要拿上去!

“我说过多少遍了retire滑着推!有的人上课不认真听讲,把老师的话当耳边风,自以为自己跳得好,其实根本拿不出手……”

舞蹈室内鸦雀无声。

所有人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向后排。

嘉南今天换了新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她觉得药的副作用太大,让她产生了强烈的耳鸣和眩晕感。

赵老师的嘴一张一合,面容愤怒,不停地在说着些什么,她夹杂着唾沫的声音像无数从河面飘起的蜉蝣稚虫,尚未抵达她耳边,就死在了桥面。

她的无动于衷让赵老师的责骂全都落空,这是对教师权威的一种挑衅。

赵老师去储物柜里翻出手机,当着嘉南的面,打电话给魏春生,说这里有个学生不服管教。

魏春生问是谁。

“嘉南。”

“她啊。”

魏春生带着感慨说:“以前我夫人还挺喜欢这个学生的,可惜不成器……这样吧,我现在要去外地出差,等回来了,我再来处理。”

至于怎么处理,魏春生没具体说。

赵老师得了这句话,顿感有人撑腰,听魏春生的语气便知他也不喜欢这个学生,挂了电话之后,气也消了,把嘉南晾在一边,不再管她。

只附和了一句魏春生的话,对嘉南说:“柳曦月看错你了,你不成器。”

嘉南低头站在一旁。

生理和心理的不适反应,让嘉南觉得这一天格外难熬。

下午上完课,她看着天色逐渐昏暗,仿佛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拧开水瓶,喝了半瓶水。

她打开随身本写下:频繁口渴,想喝水(可能是新药的副作用之一)。

她诚实地观察并且记录自己的身体,这样可以帮助她更好地抵御疾病。

大部分时候,嘉南并不放弃希望,努力求生。

“写什么呢?”苏蔷从背后冒出来。

嘉南笔尖一颤,迅速把小本合上,塞进书包里,“没什么。”

“今晚有空没有?”苏蔷问她,“我男朋友烧烤店开张,去捧个场呀,免费吃,大家都去。”

不远处,其他女孩听闻之后笑着打趣苏蔷:“到底是你哪个男朋友?新交的还是之前那个?姓刘的还是姓胡的?”

苏蔷转头瞪了她们一眼,“我现在可就一个男朋友啊,见了面你们可都给我把嘴巴关严实点儿,别瞎说啊。”

众人默契地做了个闭嘴拉拉链的动作,嘻嘻哈哈。

这里的大部分人都在控制饮食,即便去了,也不敢敞开肚皮大吃特吃,对八卦和苏蔷的新恋情更感兴趣,过去玩一玩,全当放松。

嘉南身体不舒服,打算推掉:“我晚上有事,约了朋友见面。”

苏蔷不信,“不会在骗我吧?也太不给面子了。”

“真的。”嘉南说。

她不去,苏蔷也没再邀请,两人的关系止步于此,也不是关系多好的朋友,平常会搭几句话罢了。

苏蔷朝嘉南挥了下手,招呼着一群人走了。

嘉南确实约了人见面。

她在文化宫的公交站附近徘徊,过了十来分钟,等来辆出租车,下来一个年轻女人。

穿着米色的半身裙和羊羔绒短外套,露出来的小腿部分像两截细长竹竿,拿钱包的手又长又细,仿佛一副白骨上用胶水粘了层薄薄的皮肉。

她朝嘉南一笑,喊道:“小南瓜。”

毛莉比嘉南大五岁,喜欢喊她小南瓜。她们两人去年才认识,算是病友。

前后三次,嘉南去医院复诊时,毛莉的名字排在她前面。

毛莉留意到嘉南,觉得是缘分,主动打招呼,想和嘉南认识。她还把嘉南拉近了一个交流群。

群成员77人,全是饮食障碍患者,有人厌食,有人暴食,都是在苦海中挣扎的人。

毛莉患病时间比嘉南久,症状也更加严重。

她曾经痊愈过,后来又经历了复发,因各脏器衰竭被送进重症监护室抢救,好在最后挺过来了。

嘉南有一段时间没碰到过毛莉,见她偶尔在病友群里分享自己的生活小趣事,误以为她过得不错。

等见了面,发现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路上堵车,是不是等了我很久?”毛莉亲近地揽着嘉南的肩膀。

嘉南摇摇头,“刚下课一会儿。”

“我们随便走走吧,散散步。”毛莉说。

“好。”嘉南背着书包走在她旁边,像小孩跟着大人。

毛莉读大学时开始做兼职模特,身高接近一米八,宽肩,天生的衣架子。走在嘉南旁边,比她高一截。

体重却跟她一样轻。

嘉南知道毛莉曾有过抑郁发作的经历,对相关药物的副作用肯定比她更了解,虽然每个人的情况不同,但如果听听她的经验,可以让嘉南不至于那么心慌。

但现在嘉南感觉到毛莉的状态并不好。那些话压了下去,问不出口,怕揭她的伤疤。

两人往前走了段路,傍晚高峰期,主干道上的车牵成了线。天色逐渐暗沉,月亮在云层下显露,几颗遥远的星子若隐若现。

“小南瓜,你最近过得还好吗?”毛莉的手臂变换了一个姿势,从揽着她,改为牵着她。

她们的掌心同样单薄,骨节突出,握在一起,像只根枯枝。

嘉南难过的情绪涌了上来,她嘴角弯了弯,说:“还不错。”

她问:“你呢?”

毛莉说:“也还可以。”

两个难过的人,互相告诉对方说我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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