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玄和宁悠悠闹了一阵，也是有些累了，便坐在徐慕容身边。宁悠悠见朱雨玄不在追赶，心里还有些失落，也便停了下来。朱雨玄两只眼睛在徐慕容身上转了一圈，见他正在沉思，便问道：“爷爷，你在想什么呢？”</p>
徐慕容闻言停止思考，笑着道：“我在想，怎么把你个小鬼头给卖了呢。”</p>
朱雨玄小嘴一撇，委屈道：“卖了我做什么，玄儿这么乖。”</p>
徐慕容似笑非笑的看着他，道：“乖？我怎么没觉得？我却认为你是个小累赘，趁早卖了，还能换几个干粮。”</p>
如今乱世，普通百姓流离失所，卖儿卖女者比比皆是，甚至于换子而食的都有。宁悠悠闻言，心里虽知朱爷爷是在说笑，却不免有些紧张。</p>
徐慕容此时却想起李仇储，鲁东到函谷关，本不经汉中，何以他们会路过那？若说迷路寻常人倒也可以相信，只是以李仇储之能，说他迷路，老人确实不怎么信。</p>
这汉中本是川蜀通往陕省必经之处，莫非李仇储先去了川蜀？</p>
只是，川蜀本是信王的封地，如今天下动荡，唯独川蜀是铁板一块。李仇储去川蜀，似乎没什么原因。</p>
川蜀，老人突然想起那个去处，心中一紧，莫非李宗才从当年之事中嗅出了什么？是以派李仇储去川蜀探寻？</p>
不过苏白齐是皇子一事，除非李宗才真是大罗神仙下凡，否则也不会知道的吧。</p>
想到这。老人才心里渐安。只要这件事不让他们知道。这天下归属，还是不定的。</p>
朱雨玄见爷爷不再说话，也知道爷爷刚才那是玩笑，于是又问道：“爷爷，咱们现在是去哪？”</p>
徐慕容眼望前路，脑海中浮现起一些旧人旧事，幽幽说道：“川蜀碧露山魔医谷。”</p>
宁悠悠闻言倒是不觉什么，她从小没出过远门。是以天下各处都是陌生的，魔医谷对她来说，也只是一个陌生的将要去的地方而已。</p>
朱雨玄却是分别听徐慕容和李仇储说过一些事，深知当年魔医谷是决定天下归属的地方，闻言惊疑问道：“魔医谷？爷爷，莫非那个神医还在魔医谷？”</p>
徐慕容摇摇头，道：“如今魔医谷早已是人去山空，空留凡花朵朵。”</p>
朱雨玄奇道：“咱们不是去找神医么？既然他不在魔医谷了，那咱们还去干什么？”</p>
徐慕容道：“天下之大，如何去找？我去魔医谷。是了却一桩夙愿。”</p>
当年他亲生女儿徐萍儿便是在魔医谷丧命，只是遗体被伊如烟带走。再难寻找，他去魔医谷，是想先祭奠一下爱女。何况，当年大战，他身受重伤之后，有很多事也不甚了然，去魔医谷，说不定还有什么线索。</p>
朱雨玄满心以为爷爷知道那神医在哪，如今听这话，竟是连爷爷都没头绪，不由得大是泄气，看向宁悠悠的眼神都有些歉意。反而宁悠悠觉得没什么，她本来都是已死之人，如今能多活几日，和玄哥哥多说几日话，还能和玄哥哥能去一些没去过的地方，她已经满足了。治得好病固然好，治不好便是天命，也无须强求。她冲朱雨玄安慰的笑了一下，心中有些感动。</p>
朱雨玄无奈之下，也只好又问爷爷：“那么，咱么什么时候能到魔医谷呢？”</p>
徐慕容抬眼看了看前路，道：“过了大巴山仙难度，便是碧露山魔医谷境内了，以我的现在的速度，大概要两天之后吧。”说到这，他又看向两个孩子，道：“你们休息好了么？休息好咱们就快点上路。”</p>
朱雨玄只想快点去魔医谷了却爷爷的事，然后再去找那神医，忙点点头。宁悠悠看朱雨玄同意，自然没有异议。</p>
只是这一路走来，朱雨玄心中失落，不言不语走在最前，不只不理徐慕容，竟是连宁悠悠几次搭话都是置若罔闻。</p>
徐慕容知道朱雨玄的心思，也不苛责，只是怕冷落的宁悠悠，便给宁悠悠指点这江山湖泊，他本是内阁首辅，后来又是妖月教主，见多识广，胸怀天下，那些典故说来，宁悠悠竟是闻所未闻，不由得大感兴趣。</p>
说到后来，那些故事那些传奇就是越讲越是生动，如同亲身经历一般，不只宁悠悠听得入神，连朱雨玄都加入进来。</p>
两个孩子听到那么多陈年旧事和这陕川两省传说，不由得神为之颠倒，反倒是不觉得这一路有多累多无聊了。</p>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落山了。</p>
三人行到陕省边境的一个山下的小树林里，徐慕容见天色已晚，心想再往前走也不知能不能找到人家，便对两人道：“今夜咱们就在这歇息吧。你们先吃点东西，我去找些柴火。”</p>
说完这话，徐慕容就径自走开。</p>
宁悠悠忙过来从包裹里取出干粮递给朱雨玄，朱雨玄接了过去，两眼却望着宁悠悠。</p>
宁悠悠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是被他看的有些不好意思，慌忙转过头问道：“玄哥哥，你看着我干什么，悠悠脸上有东西么？”</p>
朱雨玄却不答话，却扳过宁悠悠的身子，直视着她的双眼，柔情说道：“如果我可以选择，我宁愿当周幽王，也不当那唐明皇。”</p>
这两个人物正是刚才徐慕容给他们讲的故事里的。周幽王为博红颜一笑，烽火戏诸侯，唐明皇却虽然是因为杨玉环从此君王不早朝，但马嵬坡下，终究下旨杨玉环自缢。朱雨玄说这句话，正式向宁悠悠表明，他可以为了她，连这天下都不要。</p>
宁悠悠自然能够听得懂朱雨玄话里的含义，此刻她已是放弃了自己的羞涩，也双眼直视着朱雨玄。轻轻道：“在天愿作比翼鸟。”</p>
朱雨玄赶忙接道：“在地愿为连理枝。”</p>
念完这句刚才从徐慕容那里听来的诗。两个孩子心里都如吃了蜜糖一样甜丝丝的。</p>
那种心灵契合的美妙感觉。那种灵魂深处的相依之意，两个孩子感觉这世上再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加动人，更加甜蜜。</p>
徐慕容的算盘看来还是落了空，这世上，就有一些男人为了美人连天下都不要。虽说男子两行泪，一行为美人，一行为苍生，但是有的男人两行泪就是全都为美人而流。如朱雨玄，如苏白齐。</p>
徐慕容此时已经回来，正好听到两个孩子这番深情对白，他心底一叹，原来这朱雨玄也是和苏白齐一样的痴情种子。</p>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未来还很长，变化还很多，谁知道朱雨玄会一直这么想？何况，这少年。还不知道，拥有天下意味着什么？</p>
就当三人各自想着自己的事情的时候。远处却传来人声。</p>
徐慕容心里一奇，这荒山野岭，怎么会有人呢？徐慕容心下诧异，凝神细听。</p>
朱雨玄和宁悠悠也被这人声从那美妙感觉中叫醒，两人看到徐慕容就在跟前，想到刚才那段对话他定是听到的，不由得小脸一红。</p>
徐慕容却不理二人，仍然是在那仔细听着。</p>
朱雨玄和宁悠悠见徐慕容一脸郑重，也悄悄走到他跟前，刚想说话，被徐慕容一个手势制止了。两人只好闭嘴，默默地站在一旁。</p>
从声音听来，来人只有两个，一男一女。</p>
只听那女人说道：“豺狼哥，我说着魔医谷有蹊跷吧？”</p>
“豺狼哥？”徐慕容心中突然想到那日听李仇储说起陕省张老虎的弟弟不正是叫张豺狼么？莫非就是此人。他心下也是疑惑。又听那男人说道：“是啊，还是小妹你聪明，我和大哥都以为这十多年前的事朝廷早已下论，没有活口，如今看来，朝廷是在掩饰什么啊。”</p>
那女子道：“自然是如此，朝廷的话怎么能信？那碧露山庄虽是早已破败不堪，却偏偏有些地方像刚有人去过，那魔医谷内，坟前的桂花桂叶，也明明是放上去没几天，十年前那件事，肯定还有活口。”</p>
那男人接着道：“只是那人是谁？水寒之墓？这水寒莫非就是十年前听雨阁门主易水寒？总之咱们现在也想不出来什么，赶紧回去告诉大哥吧。”</p>
那女子道：“自然是要赶紧回去的，这次我说要多带些人来，你偏偏不让，否则咱们把这碧露山翻个底朝天，我就不信找不出来点什么。”</p>
徐慕容听到这，心中笃定，这人定是张豺狼无疑，只是他们去碧露山做什么，莫非也从十年前那件事中嗅出什么？张老虎此人，一向是大胆粗犷，难道竟是如此心细之人？</p>
这时又听那男人说道：“这川蜀是信王当年的封地，其中心腹将领无数，我们贸贸然带人前来，恐怕是有来无回。如今竟然探听到这件事已是不错，回去禀报大哥，大哥定有分寸。何况，眼下还有一件事需要和大哥好好商议。”</p>
那女子问道：“什么事？”</p>
那男子道：“如今朝廷重兵围困鲁东，是要将李氏父子一网打尽。李氏父子定会派人求援。”</p>
朱雨玄听到李氏父子，心想是那日的叔叔了，只是不知这人有什么想法。</p>
这时那女人奇道：“那又如何？咱们去救就是。这几年咱们和他们鲁东方面不都是彼此呼应么？何况唇亡齿寒，如今天下义军也就这么几处了。“</p>
男子却是嘿嘿一笑，道：“小妹你想得太简单了，如今天下形式了然，朝廷昏庸，兵马虽多，却无名将领衔，以我观来，这天下必是咱们义军的天下。”</p>
那女子道：“那又如何？”</p>
那男子又是一笑“如何？这义军当中，唯独李氏父子实力强于咱们，其它几雄皆不足惧。我想跟大哥说的事就是如何借这次朝廷起兵之机，灭了他们李家。他李家一灭，这天下，就是咱们张家的了！”</p>
“什么？”这句话是朱雨玄和那女子同时叫出来的。</p>
朱雨玄没有想到这人竟是如此阴险，大事未成。竟想先算计同盟。是以叫了出来。</p>
他这一叫。那两人发觉竟然这树林中还有别人，心下一惊，寻思道自己刚才说的那段话定是被这人听到。</p>
正所谓怒从心边起，恶向胆边生，那男人持刀在手，就想杀人灭口。</p>
只是他两人一个箭步冲过来，却看到一男一女两个少年竟是在玩游戏，那男孩嘴里还说道：“你又耍赖了。这怎么能算你赢。”他们旁边一个老人坐在地上，正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孩子。</p>
看到两人出现，那老人微微一笑，问道：“两位也是赶路的吧，这两个孩子是我的孙子孙女，我们一家去川蜀探亲。”</p>
那男人心下稍安，但也是将信将疑，那女子却是看朱雨玄和宁悠悠都生的漂亮可爱，心中柔情一起，走过去说道：“好漂亮的孩子。叫什么名字。”</p>
宁悠悠还没说话，朱雨玄却是抢先说道：“我叫朱雨玄。这是我妹妹朱悠悠，阿姨你也很漂亮啊，你叫什么？”</p>
那女人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道：“夸阿姨漂亮的有很多，不过像你这么小的还是第一个，阿姨姓张，叫张鸳鸯。”</p>
朱雨玄抬着小脑袋望向张鸳鸯道：“鸳鸯阿姨，你也要来玩么？”</p>
张鸳鸯又是一笑道：“阿姨不玩，阿姨是问你，刚才又没有听到有人说话？”</p>
朱雨玄摇摇头，道：“刚才就我和妹妹还有爷爷，没听到别人说话啊。”</p>
张鸳鸯闻言稍安，看向哥哥。</p>
那男人心想也许是自己多疑了，也向徐慕容施了一礼，寒暄道：“老人家此去川蜀，也是路途不近啊。”</p>
徐慕容点点头道：“这位官人说得对啊，只是如今天下大乱，也只有川蜀还算太平。小老儿倒无所谓，这两位孩子要是在乱世中丧了命，我就对不起他们父母啊。”</p>
那男人点点头，道：“说的是啊，乱世命贱啊。不知老先生怎么称呼？”</p>
徐慕容忙道：“小老儿姓朱。官人呢？”</p>
那男人也坐在徐慕容旁边，指指张鸳鸯道：“我是他哥哥张豺狼，我们两人也是刚从川蜀回来。”</p>
徐慕容听他自称身份，心中对己防范不多，也假装没听过这个名字，不动声色，假意问道：“这入蜀之道不好走吧？”</p>
张豺狼点点头，叹道：“自古入蜀一条道，蜀道难啊。”</p>
徐慕容也是叹息一声，眼神远望，假意忧愁前路漫漫。</p>
张豺狼此时心内再无怀疑，只把徐慕容一行三人当成是这乱世中普通的投奔亲戚的一家人。他也无兴趣和这么一个乡下老头在攀谈，心内还想着魔医谷内的玄机分析着对付李氏父子的计策，自己幽幽想着。徐慕容见他不说话自然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然无语。</p>
张鸳鸯倒是极为喜欢朱雨玄的机灵和宁悠悠的清秀，和这两个孩子闹了一阵。</p>
第二天一早，张豺狼和张鸳鸯兄妹便辞行向北，临走张鸳鸯摸了摸朱雨玄的喜爱宠溺的笑道：“孩子，如果以后来陕省函谷关，就来找阿姨，只要你说认识我张鸳鸯，就没有人敢拦你。”</p>
朱雨玄甜甜的答应了。张豺狼却是瞪了她一眼，饱含警示，又看了眼徐慕容，见他只是看着朱雨玄微笑，也便放下心来。</p>
张家兄妹辞行之后，徐慕容三人继续往川蜀魔医谷方向出发。</p>
这陕省川蜀交界之处，多是崇山峻岭，山路难行。三人又是有老有少，徐慕容虽是内力深厚，但十年前的重伤和前些天给宁悠悠度气续命也是让他体力殆尽。三人跋山涉水，餐风饮露，徐慕容本来说是两日的路程，但三日之后，三人才遥遥看到大巴山脉“仙难度”山谷。</p>
宁悠悠毕竟是有病在身，小脸已是苍白无比，朱雨玄虽然也是筋疲力尽，但还是扶着宁悠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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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慕容摇摇望着“仙难度”那三个大字，终于是松了一口气，脑海中又想起十年前自己来这魔医谷的景象。</p>
当时的自己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携妖月教主的威势，有大仇将报的喜悦。雄赳赳的进入这山谷。</p>
只是入谷之后却是一连串不可思议的变数。易水寒在自己面前病发的场景是何等揪心。苏白齐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一掌又是何等痛楚。</p>
而十年之前的自己，怎么会想到十年之后自己还会来到这个地方，只是世事无常，如今的自己早已是个糟老头子，身边也从妖月使者变成了两个孩童。</p>
徐慕容悠然叹气，空中不觉吟道：“故人不知何处去，凡花依旧笑春风啊。”</p>
朱雨玄正搀扶着宁悠悠跟在他的身后，闻听到他吟出的这首诗。虽然不明白爷爷的意思，但其中的怅惘和失落却是那么明显。</p>
朱雨玄知道爷爷又想起往事，有心分散他的伤心，忙说道：“爷爷，这魔医谷还有多少路程？”</p>
徐慕容从深思中醒来，看着面前这个孩子，心中终于一暖，笑着道：“过了前面仙难度，便是碧露山魔医谷，今日我们必然赶到。”</p>
朱雨玄露出了一丝笑意。走了三天，终于到了这魔医谷。宁悠悠苍白的小脸也发出淡淡红晕。这几日，朱雨玄虽然因为自己的誓言不能吧徐慕容讲给他的事给宁悠悠说，但还是把从李仇储那里得知的一些关于十年前的事情告诉了宁悠悠。宁悠悠想到将要到这十年前风云际会的场所，心中不免是激动万分。</p>
三人也不再多说话，继续向前走去，仙难度那条细道何其险峻，十年前林语轩和苏白齐走到这时都是忌惮十足。朱雨玄走在山道上，虽是为了不让宁悠悠担心脸色假装平静，但心里还是扑腾扑腾跳得不行。宁悠悠完全将身子靠在朱雨玄怀里，都不敢看那细道下地悬崖。</p>
徐慕容当先开道，将那些个枯藤一根根拔起，然后扔到崖下，空山寂寂，那枯藤落入深渊的声音更是让两个孩子心内惧怕忐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