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2)

“明欢,我不是没有脾气。”

她同是冷着脸,抬手就要将这貂裘大氅解下还他。

“明欢,你若病了我就将太医院全斩了。”

明欢手上动作微顿,白嫩指尖晃了晃最终落下。她嘴唇轻轻颤动,困在眼眶中的泪水迎风滚滚落下:“你还要杀多少人?杀了尧白哥哥都不够吗?”

一旁站着的李善与密卫队佥事对视一眼顿时心跳如雷,惊出一身冷汗:听这意思好像是昭阳公主误会了什么,皇上虽下令杀无赦,但还未能杀了江尧白。

李善见两人剑拔弩张,陪着小心想替明执解释:“殿下您是不是误……”

但话还未完,就被明执抬手拦下让他们退下。一时之间,四周只剩下他与明欢。

他心中痛意逐渐放大,瞳仁微颤,气得哂笑出声却是没有开口否认。

明执盯着明欢,凌厉双眸将她从头看到脚,眼帘微垂那一瞬,遮住星点不明显的湿意。

他的目光顿在她脚上趿拉着的那双半旧不新的软底绣鞋停了许久,这是她仅在寝殿才穿的,从不会穿它见人。

明欢自小爱俏,凡是外出,从发簪到衣裳的花纹皆是精心对待,便连一根头发丝垂在何处都是照了无数遍镜子算量好的。

他与明欢自幼在一起,除了父皇病逝及出殡,他再未见过她如此狼狈失态到不顾仪表的模样。

明执努力克制着自己轻声道:“你为了他,将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明欢看着他微红的眼眶,觉得连落在她面上的那道目光都好似如有实质般带着温热潮意。她转过头,避开他的眸:“我何般模样皆是我自愿。我只想问问你为何要出尔反尔?”

明欢声音一颤,哭腔抖动撕心裂肺:“既然早晚都要杀了他,为何不一早就将他与江家众人一起砍了?”

明执眸光渐暗,心揪得生疼。他的阿欢,明亮温暖如太阳般照亮他人生驱走所有阴霾的阿欢,如今为了个外人声声泣泪地质问他。

从小到大,她从未这般与他说过话。

明执咬牙,下颌角绷得极紧。他开口,一字一句怒道:“他犯有谋逆之罪朕想杀便杀,还要挑日子不成!”

“他没有谋逆!”明欢被他激怒不禁攥紧了拳头,“谋逆的是他父亲!尧白哥哥也是与你一起长大的,他的为人如何你最是明白。你先是施恩让我心软,转头就在他流放路上密卫队将他打下悬崖。你杀他,究竟是为了所谓的‘谋逆’还是其他什么龌龊心思,你自己心里清楚!”

她轻笑:“好一个两面三刀。”

明执紧紧地握着手中的玉珠,任由着心脏被她捏在掌心揉捏撕扯。

明欢不管不顾歇斯底里地与他争吵,什么难听便说什么。可当她冷静些许后发现面前站着的男人错愕失神,她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漆黑瞳仁轻颤的微小弧度。

她看着他震惊受伤的眸耳边嗡嗡作响,明欢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伤了他,张张唇想说些什么弥补却说不出口。

她明明白白地说过自己与江尧白再无可能,她不懂明执为何执意要他的命。

从前,他答应过的事绝无食言,可眼前的人现在只让她觉得陌生。

明欢脱力,她强撑着将免罪金牌还给明执。

明执垂了眸,手中的那枚金牌已经被她握得有了温度。

她连他的东西都不想要了……

明欢已是强弩之末,意识有些散乱。她扶着一旁的圆柱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

明执不顾她的抗拒扶住她的手臂,身旁之人孱弱模样让他不禁回想起父皇去世时一病不起的明欢。

羸弱纤瘦,说句话都要废上半身力气仿佛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他红着眼睛将人攥紧,好像这般就会永远留下她。曾经的阴影涌来,明执怒不可遏:“李善!彻查上阳宫,朕要看看是何人在公主病中说了不该说的话。”

话音刚落,明欢脸色一白。

远处的平喜吓得“咚”的一声跪倒在地,跪爬着行至殿阶前连连磕头:“启禀皇上,是奴才……是奴才疏忽,未查看就将外人的东西呈给殿下,惹得殿下累了这一遭。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是何人将东西交与你?”

“是江公子从前的小厮。”

明执挑眉:“什么东西都敢送到公主面前?”

明欢见他动怒急地想推开他:“不关平喜的事,不关他的事!”

身侧的男人低下头来,双眸阴森恐怖:“他也说自己疏漏。明欢,你有没有想过若是递东西给你的人心怀不轨在信件上下了毒,你现在会是如何?”

明欢怔愣,木然地辩解:“可是我现在好好的。”

“你是大胤公主,容不得有一点闪失。他留不得了。”明执抬头不再看她,“上阳宫平喜照顾公主失责,杖六十,以儆效尤。朕亲自看着。”

地上跪着的平喜瑟瑟发抖,被人堵了嘴架起绑在长凳上。

“平喜、平喜!”明欢哭喊着要去拦下却被人紧紧禁锢动弹不得。

一寸厚的板子挥舞着落下,发出重重的闷声。

“别打了、别打了……”她哭着,拼命挣扎着想去护住平喜。

施刑之人见状停下板子,抬头看向明执。

“朕没叫你们停便不许停!”

明执下令,板子声复又响起。

明欢跪在他面前哭着哀求:“我求你,求你放了平喜……他陪我一起长大我求你……”

明执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拂去她面上的泪:“你唤我什么?”

“皇兄!”明欢抓紧他的衣角,焦急地回头看向平喜,手腕被他攥得生疼也无暇去管。

平喜已经没了动静,她心急如焚,转头向明执“砰砰”地磕头求饶:“皇兄,我叫你皇兄,是我不好……求你饶了平喜、求你……”

身前人已经泣不成声,明执看了良久实是不忍看她再哭正欲停了板子却停掌刑太监道:“禀皇上,好像、好像没气了。”

哭声停了一瞬,明执眼睁睁看着伏在他面前的人如倾倒大厦般颓然不起,安静的没有半点声音。

“阿欢……”他唤了一声,却被猛地推开。

明欢用尽全力跌跌撞撞跑到平喜身旁。他浑身带血双目紧闭。

“平喜?你醒醒。”她不敢相信,出声唤他。

长凳上的人听见她的声音忽然动了动。明欢喜出望外,扯掉塞在他口中的布:“去请太医,请太医!”

“殿、殿下……”平喜气若游丝,“奴才失责罪无可恕,让您病中累这一场……奴才谁都不怪,只怪自己没能伺候好您……”

明欢见过父皇临走前的模样,她已有预感却不想面对:“平喜你别说了别说了,太医一会就来了,他会治好你的,你不能离开我。”

“奴才怕现在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明欢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不再打断他。

“殿下,下辈子平喜还想伺候您……奴才不喝孟婆汤……那时、那时……那时奴才就能伺候好您了……”

平喜的手无力滑落,摔在地上沾染一片尘土。

“平喜!平喜你醒醒,你醒醒!”明欢哭声颤抖,李善也不禁抹了抹眼泪。

掌刑太监摸了摸平喜的脉搏跪下请罪:“殿下请节哀。”

明欢哭了许久,冷风刀子似的割在她面颊她也丝毫没有感觉。

她逐渐安静下来,拿出帕子擦着平喜手上的尘土,稳稳地放回在他身侧。

眼睛余光瞥见绣着龙纹的靴子,明欢起身,看向明执弯了眼睛笑,哭得沙哑的声音轻轻软软:

“皇兄要不要把我也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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