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p>
是夜。</p>
灯光熄灭, 电梯嗡鸣停止, 沈昼叶在停了电的、黑咕隆咚的电梯间里呆呆地看着停止运行的电梯, 和熹微黑暗中的、贴在电梯顶上的26f字样，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还有点言灵的能力。</p>
沈昼叶：“……”</p>
真的停电了。</p>
二十六楼的这种高层不该有发电机吗？这小区明明一看就很贵, 连供应电梯的发电机都没有，物业还是剖腹谢罪算了……</p>
沈小转学生是真切地觉得自己被世界嘲讽了：陈啸之让她受的这些委屈加上一个星期的住校吃的苦，陈啸之临走的时候还生怕她走不掉, 还追到门口给她开门, 这一切在不合时宜的黑暗中被无限地放大。</p>
这都是什么逐客令啊——完事了居然还停电, 电梯怎么可以这么欺负人。</p>
沈昼叶气得连泪花儿都在眼眶里打转，抽了下鼻尖儿，转过身去找应急出口, 打算爬楼梯下去——所幸应急出口的灯亮着，绿莹莹的，一眼就能看到。</p>
沈昼叶使劲擦了擦鼻尖儿，朝那个方向走去。</p>
可是紧接着, 身后的门, 就‘砰’一声被撞开了。</p>
——陈啸之家的门被全力掼到墙上，发出近乎震天动地的声音。</p>
下一瞬间，一个声音失声吼道：“沈昼叶——！”</p>
沈昼叶：“……”</p>
“沈昼叶！！”陈啸之近乎嘶哑地吼道：“——姓沈的！”</p>
沈昼叶都走进楼梯间了，听到那声音愣了下。</p>
因为那声音太苦痛了。</p>
……陈啸之几乎是在嘶吼, 他的声音裹挟着浓重的悔意与痛楚，打碎了静谧的黑夜。</p>
像是浸透了失去了什么的恐惧。</p>
沈昼叶呆了一下，接着她看到曈曈夜色中, 陈啸之仓惶地喊着她的名字冲了出去，他拍着电梯铁质的门，那门发出沉闷无机质的回响。他以拳头砰砰砸门，电梯井回荡着沉默和回声螺旋上升——无人应答。</p>
然后陈啸之顿了一下，仓皇地朝楼梯的方向冲了过来。</p>
沈昼叶：“……？”</p>
世间黑灯瞎火的，沈昼叶的眼泪还在眼眶里打着转儿呢，却被这一连串的变故搞得呆住了。</p>
“沈昼叶！”他近乎绝望地喊道：“你在几楼——！”</p>
沈昼叶用力抽了下鼻尖儿，心想我就在这一楼，他在喊什么？总不能是把我挖出来再骂一顿吧？</p>
陈啸之冲进黑咕隆咚的楼梯间就往楼下跑，还在沈昼叶身上撞了一下——他身上肉硬劲儿还大，将沈昼叶撞得一趔趄，疼得呜一声，泪水又在红红的眼眶里转了一圈，十分不情愿地给陈啸之让开了一点位置。</p>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下去，正要跑进25楼平台时，猛地一抬头。</p>
眼眶红红的、看着他的沈昼叶：“……”</p>
陈啸之：“…………”</p>
“……你……”陈啸之近乎嘶哑地开口，眼眶通红地看着她，说：“……你没进电梯？”</p>
沈昼叶抽了一下鼻尖儿，小声说：“停、停电了鸭。我怎么进去？”</p>
陈啸之：“……”</p>
他终于颤抖着吐出口气，朝楼上走来。</p>
沈昼叶听见黑夜里遥长脚步，步声渐近，陈啸之自一团黑暗中脱身——然后一把捉住了她的手。</p>
沈昼叶：“……”</p>
“你干嘛！”沈昼叶眼泪都要滚出来了，根本不想被陈啸之碰，抗拒地往外扯爪子，喊道：“松手！别碰我。”</p>
陈啸之喘着粗气，道：“跟我回去。”</p>
“我不，”沈昼叶忍着哭腔说：“你松手，我要回家了。”</p>
陈啸之声音又染上怒意：“——回你妈呢，你打算摸黑爬二十六楼？跟我回去！”</p>
沈昼叶只觉得委屈得都要爆炸了。</p>
陈啸之和她吵的那一场架，他如今的态度，将她撞的那一下趔趄，还有如今死死握住她的手，沈昼叶几乎觉得自己的手骨都要被捏断了，又酸又疼。</p>
她固执地说：“对，而且我就是去找我妈。松手，要不然我咬你了！”</p>
陈啸之使劲一拽，强硬地说：“你他妈咬啊——你咬得动？”</p>
那一下他真的用力了，沈昼叶从小到大这么多年，从来没被这么用力地拽过爪子，当即疼得哼了一声。</p>
陈啸之没听见。</p>
那一刹那，小姑娘一腔酸楚的眼泪再也兜不住，咕噜滚出了通红眼眶。</p>
陈啸之使劲儿地将她拽了回了室内，沈昼叶几乎不再反抗，任由书包在自己身后轻微地颠簸。</p>
陈啸之家里也停电了，黑暗笼罩每一立方厘米空间，唯有客厅的露台外闪烁着辽阔的万千星光。</p>
沈昼叶纤细的指尖被捏的又红又白，陈啸之将她拽进客厅，将她的手一松，冷冷道：</p>
“在哪里等着都行，来电了再走。”</p>
漆黑的客厅里，沈昼叶站在黑暗中的阴影里，委屈的眼泪几乎是止不住地往外滚——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可是沈昼叶又切切实实地感到了难过：她不愿意哭出声音，更不愿意让陈啸之觉察自己的泪水，只是将自己又往黑影里缩了缩。</p>
我以后再也不要见到他了，十五岁的小姑娘的金豆子吧嗒吧嗒地往外掉，在心里说：‘喜欢一个人好难过呀。’</p>
真的好难过，犹如将自己最柔软的、最易损的心脏交到了一个太阳般耀眼的男孩手中。</p>
而手握心脏的年轻男孩，根本一无所知。</p>
陈啸之：“……”</p>
陈啸之哑着嗓子解释道：“……我家在二十六楼，没有必要下去，在这里等等。”</p>
沈昼叶只是轻轻地、颤抖着嗯了一声。</p>
她看见世界前花花地汪着泪水，像是冬夜飘落的冰雪，又像是春日迷眼杨絮。</p>
好在泪珠落于地上时，不会发出撼天动地的声响。</p>
陈啸之大概终于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尽量温和地说：“……去沙发上等……等吧。我给你拿点东西吃，你先垫垫。”</p>
沈昼叶又小小地嗯了一声，摸黑朝沙发走去，她被陈啸之捏紧的手仍然又酸又麻，被松开后指尖像过电一般酸痛。</p>
“……”</p>
下一秒，陈啸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p>
“沈昼叶……”他有点兴师问罪地开口道：“是你先开始吵……”</p>
可是还不待他说完，一滴温热的水珠就坠落在了少年的手背上，在夜空下碎成了万千晶莹的碎片。</p>
陈啸之：“…………”</p>
沈昼叶只觉得那种发自内心的酸痛遍布四肢百骸——可是下一秒沈昼叶听到陈啸之发着抖的声音：</p>
“……你哭了？”</p>
对，我哭了，沈昼叶在心里说。那时她眼眶中的小金豆子像不要钱一样往外滚。</p>
她甚至觉得自己丢脸过了头——沈昼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连自己都不知道，陈啸之难道就能理解了么？在他眼里我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已经嫌过我娇气，嫌过我挑食，现在我又因为这点小事哭，岂不是在给他脸色看么。</p>
沈昼叶用力甩开了陈啸之的手——甩了一下，没甩开。</p>
“……松手。”黑暗中，沈昼叶带着哭腔道：“别……别碰我。”</p>
陈啸之却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p>
沈昼叶又被气得脑子发晕，带着哭腔骂他：“你有病——”</p>
“……”陈啸之死死地捏着她的手腕，发着抖开口道：“……别走。也别、别哭了……”</p>
沈昼叶：“……？”</p>
“……是我不对，”那少年绝望地对她说：“我不该和你吵架，我不该给你看脸色，不该赌气把你往外赶……都是我不对，你别哭了，是我的错。”</p>
陈啸之求饶般地道：“……是我不对行吗。”</p>
可是沈昼叶仍是吧嗒吧嗒地掉眼泪珠儿。</p>
“——对不起。”</p>
在漫天星空下，少年人握紧她的手腕，颤抖着道歉：</p>
“别哭了。是我不好。求你别哭了。”</p>
沈昼叶抽抽搭搭地坐在沙发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