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泽也曾问过几次,“为什么那些人都这么怕你”,而小姑娘的回答也总是千篇一律,只说是“我的指甲比较厉害,瞧,这么长呢,挠人的时候可疼可疼了!”。说话的时候,小姑娘脸上还满是腼腆的笑意。
可云泽也知道这话说来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毕竟这云府上下就没有一个简单的,乖巧可爱的木灵儿是,寡言少语还总是冷着一张脸的雪姬也是,就更别说身材魁梧、样貌凶煞的青槐了,至少在对此一窍不通的云泽看来,大抵青槐才是云家府邸所有仆从下人中最吓人的那个。
当然还是比不了云老爷子,否则,他又怎么能够收下这些家伙在云家做那些扫地洗碗的活计?
只是木灵儿有事瞒着云泽,还是让他有些不太舒服,可话虽如此,但云泽也从未有过责怪之意,毕竟大多时候木灵儿还是向着他的,而且很多东西都愿意拿出来作为分享,算是云家为数不多打心眼儿里偏向他的几人之一,就让云泽极为亲近,也不再多问。
陶老爷子所居院落在正房旁侧,与云老爷子恰好相邻,只隔了一道围墙。依着规矩而言本不该如此,毕竟陶老爷子虽是一直住在云府,却也并非云家中人,是该住在西厢才对,却如此般也是向来古板的云老爷子亲口吩咐,便算是云府上下唯一不合规矩的地方。据木灵儿所说,以前的时候还有人看不惯,觉得云老爷子有私心,偏向老友,又主张说既然已经坏了那陈腐守旧的破烂规矩,干脆就把规矩彻底坏了,随心就是。可这话一出,没过多久那人便不再作声,而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没人知道,只知道他是任由陶老爷子住在那里,而自己则是安安分分守着规矩做事,再不敢有分毫装腔弄势之举。
到了地方,木灵儿便驻足守在院落门外,让云泽自己进去。
陶老爷子所居之处的院落并非很大,而除却角落里一整套的白玉桌凳之外,这院子里便再无其他。
而那总被云泽唤作陶爷爷的老人也正坐在桌前喝茶,照旧是一身朴素长袍,并不光鲜,却也干净,一如这处院落。而那白玉桌上一只通红如血人头大小的桃子,则是分外瞩目。
“陶爷爷。”
云泽上前,毕恭毕敬作揖,眼角瞥见那只血桃,不必多说也已经知晓陶老爷子将他叫来所为何事。只是依着往常的习惯,云泽都得下半月才能回来一趟,便上山之后,也得继续待上几日才能见到这种血桃,就兀自以为血桃成熟之日是在下半月,没成想,此间尚且不到往年的日子,却已经见到了今年的这只血桃。
依着早已亡故的父亲所言,这血桃并非寻常,只具体作用如何没说,而每年一只,迄今为止,便就是一十八只,也是最后一只。
“起来吧,你爷爷没在附近看着,我也不喜这些繁文缛节,坐下便是。”
陶老爷子呵呵一笑,满脸褶皱也似前院那株根须盘曲三千里的老桃树一般。其身形高大,精神熠烁,虽说已是到了黄土埋过半截身的年岁,却也分毫瞧不出龙钟老态。
云泽已经放松下来,笑着在旁落座,一双眼睛望着那只血桃。
表面看来平平无奇,一如寻常桃子一般,只是红得出奇,像是皮肉里面深藏浅埋着密密麻麻的血管经络,有鲜血在其中流淌,方才如此鲜红。而往年吃下这样一只人头大小的血桃,云泽都要接连几天吃不下饭,大抵是药力所致,便让云泽以为大多灵株宝药都是如此。
可在往年,每次吃下这样一只人头大小的血桃,除了接下来的几天吃不下饭之外,就再没什么其他特殊。
“这是今年的血桃,也是最后一只血桃。”
陶老爷子倒上两杯茶水,只是不知壶中泡着什么茶叶,茶汤清澈不假,却是冰青颜色,而其表面浮动的也并非蒸汽,反而让人略感森寒。
“往年你吃下的那些,不过都是为了打下根基,方才没有什么过多的感觉,或许是身体强壮一些,不受风寒,也或许是精神能够好些,不觉劳累。但说到最后,那些血桃的药力也都是沉淀了下来,只有极少极少被你用到,而没能用到的那些,就全都堆积在了你的身体深处,算不上已经消化,也算不上物尽其用。这血桃共计一十八只,吃了前面的十七只,便是为了今天的最后一只。”
老爷子尽量选了云泽更能听得明白的说法,随后手指点了点那盏茶。
“服下血桃之前,先将茶水喝了。喝过之后,便立即吞服血桃,不可犹豫。”
“是。”
云泽不明就里,但也不问,乖乖捧起杯子将其中茶水一饮而尽。而之所以如此,一来是云泽相信陶老爷子断然不会害他,二来,则是有关这些灵株宝药之事,云泽所知甚少,却也有所听闻,是许多灵株宝药若无修为根基作支持,就须得配合使用才行,否则药力亢越超过身体负担极限,亦或药性过剩,妄然吞服便反而有害。
却一杯茶水入腹,云泽当即神情一变,眼睛瞪起,是通体上下顿觉森寒,似如数九寒风忽然吹入心肺,森森寒意不过瞬间就遍及四肢百骸,乃甚于眉角发丝上都跟着浮现凛冽寒霜。他口鼻中吞吐寒雾,就连周身三百六十五道气穴都跟着溢出寒气,而其本身更似如落进冰窟,五脏六腑都已冻结。
再要伸手去拿桌上血桃时,云泽手臂哆哆嗦嗦,动作僵硬,已是止不住地颤抖,手指活动也变得无比艰难,接连尝试两次都是没成,已然拿不起来。
寒气森森,只不消片刻,云泽周遭就已是遍布寒霜。
“九品武夫的身体,竟是差到了这种地步。”
陶老爷子眼神扫过这周遭寒气四溢所致的冰霜满布,无奈间轻叹一声。却话虽如此,陶老爷子也并未着急,仍是在旁观望,见云泽周身三百六十五道气穴都在溢出寒气,确认无疑之后,反而一笑。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他摇头失笑一声,再不迟疑,挥袖将那血桃化成一缕交织沸腾着猩色虹光的肉浆,径直射入云泽口中。
桃浆入腹,赤火高昂,便连过程都没有,似如坠下火炉。
仅只一瞬恍惚,云泽脸色便猛然红胀起来,两眼暴突,血丝满布,一身上下百万毛孔都在喷涌虹光,如烈火炽盛,便连其周身寒雾冰霜也尽都被一股炽热灼烫气息化成虚无,而其体内,那桃浆入腹之后,便如一团烈火下落,径直沉入脐下三寸气府所在。
古有言之:人之气府,谓之关元,脐下三寸约莫四指所在,玄之又玄,众妙所藏。
又言之:贤人上配天气,下象地气,中傍人事以养六脏。气穴三百六十五,以应一岁,中以关元为重。
是则,山人修行,上接天气,下引地气,中以阴阳相合,方谓修道。而适才桃浆下落,沉入关元气府,是云泽首次感知,却在先前一十七年,那一十七只血桃也同样如此,只未曾有所感觉,方才不知。却先前一十七只血桃沉入关元气府所在,如陶老爷子先前所言,化为用之者,不过冰山一角,而其余药力,便尽都沉在气府之中,犹若底蕴根基,十数年来,岿然不动。而这最后一只血桃一旦服下,便如星火燎原,引爆火药,轰然炸之,则汹涌激荡,勃然而动,一十八只血桃药力如火如荼,游蹿奇经八脉,震荡四肢百骸。
且血桃药力炽热如火,杂糅药茶极寒,便让云泽更难承受。而在寒热交替之下,药性狂暴至极,纵是将牙关咬得出血,也依然忍不住哀嚎出声。
陶老爷子稳坐在旁,冷眼观望。
血桃结于前院老桃树,一年一开花,花落结一果,却如此说法,也不过是糊弄云泽。若在寻常,那老桃树想要开花结果,定得百年千年方才能成,却陶老爷子日日催以精血相助,才能一年一果。而无论百年千年一果,亦或是如今日般年生一果,都是外人求而不得之物,可稳固根基,壮大底蕴,言之改天换命略有夸张,却也能使无法修行之人,轻易踏上修行之道。若非如此,诚如陶老爷子这般境界,寿逾数万载,又怎会如此龙钟老态。而这整整一十八年,便是整整一十八只宝药血桃,却尽都落入云泽腹中,那药力沉淀,底蕴厚重,就可想而知,恰逢如今一朝爆涌,如此这般,也属应当。
只是云泽却从来不知此般,仅凭一口中气死死咬牙撑住,也是骨子里的一股倔劲,哀嚎两声之后便禁不住蜷缩在地,怎么都不肯再吭一声,瞪大了血丝满布的眼睛望向陶老爷子,额头上青筋暴突,嘴角溢血,表情扭曲,端的可怖狰狞。而药力冲撞之下,使他肌体都膨胀不已,崩出许多裂痕,缕缕鲜血激射而出,染红了大片草坪,更周身百万毛孔尽都喷薄瑞气虹光,交织勾勒间,更浮现灵纹游龙而走,化出无尽鬼域,有远山狰狞,赤月当空,十万险地恶土坐落其中,森然万里,血色滔天!
威压浩荡,滚滚来袭,血光横空,直冲天穹,更是将那遮云蔽月的桃枝也撕裂一个缺口。血光动霄汉,也似天地变色,苍莽万里的浩大阴云被斩破,化成漩涡倒灌垂落,而鬼狱更凶,是径直漫上星河,将那日月星辰也都吞噬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