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伪装被揭露,当伤疤被撕开,那些被隐藏在道德之下的不寒而栗和血肉模糊,又究竟会可怕到怎样的地步?
人性之初,虚无一物。
混沌毕竟两分,善恶毕竟难论。
“走水啦!”
刑罚堂下,守门弟子惊慌的喊声一片混乱,多数人都在大喊“走水”,却也有些在高叫“着火”。却无论俗世出身也或凡间出身,这些守门弟子大多已经慌慌张张跑去找水准备灭火,但刑罚堂三层并未开窗,滚滚浓烟也就顺着二层仅有的几个窗户飘溢出来,火舌吞吐之间,其中的火势俨然是愈演愈烈。
而在烈火熊熊当中,云泽呆了许久,方才被一根烧塌了的房梁砸下的声响惊醒。
他猛然回过神来,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已将此间完全充斥的浓烟烈火,直到一阵浓烟将他呛得咳了一阵,才终于想到要卷起袍袖将口鼻捂住。可转眼再看时,那些被席秋阳视若珍宝,花费了不知多少心思四处搜罗来用作研究学问的书籍书简却已经全部都被烈火吞没,有心想救,却已经全然来不及了。
小狐狸一跃跳到他的肩膀上,幽冷双瞳盯着云泽。
而先前的那些
云泽瞳孔扩张,眼见所有书籍书简都已经被焚烧成灰,心头一阵怒火忽然上涌,就再也顾不得那些已经找了水来,逐渐靠近此间的守门弟子,大吼出声:
“云开?!云开?!滚出来!”
(有事?)
“你”
(这怎么回事?!)
云开在云泽脑海中响起的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凝重与困惑,反而是让原本还要质问一番的云泽愣在原地。
(捂住口鼻,立刻下楼!我才不过静心修炼了片刻,你怎么就闹出这种事来?)
“我?”
云泽瞪起眼睛,想要反驳,可不远处的楼梯却轰隆一声彻底被烧的塌了下去。
云泽猛然转身,再也顾不得许多,一咬牙,带着小狐狸冲入火海,从楼梯口一跃而下,在众多救火的守门弟子眼中落在地上,满身满脸都是黑灰,头发也被烧焦了许多。所幸刑罚堂二层还未被波及,只是楼梯已经被烧断,楼梯口也火光熊熊,这些修为境界十分寻常,最高也不过方才上三品的守门弟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冒然上楼,只得将水泼上去,却可惜收效甚微。
而已经脱离了火海的云泽也没能顾得上爬起来,就立刻回头看向已经完全被火海吞没的刑罚堂三层,嘴角动了又动,想要说些什么,又满嘴苦涩,说不出来。
席长老待他不薄,可如今却
“云泽,这是你干的?!”
“这上面可全都是席长老最为看重的书籍典藏,你”
“若是被席长老知晓我等看守不利,云泽,你当负首要责任!便是开除,也不为过!”
周遭许多守门弟子都显得格外焦躁难安,纷纷开口指责,乃甚于其中一些守门弟子拿手指着依然躺在地上的云泽,气得浑身发抖,却已经说不出话来。
席秋阳,北临城南域学院三长老,为人不苟言笑,不近人情,早便是出了名的,可如今这专属于席秋阳一人的刑罚堂三层书房却发生了走水之事,一旦被席秋阳知晓,后果如何,便着实有些难以想象。而也正是因此,这些守门弟子自知看守不利,又亲眼见到了云泽从刑罚堂三层火海之中一跃而下,便等同是见到了罪魁祸首,会一改先前对云泽恭敬有加的态度,也就理所当然。
却耳闻如此,云泽心里也一阵自愧难当。他下意识想要辩解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怎么都无法说出。
一把扫过案几上的书简书籍、笔墨纸砚,便连长明灯也一并扫了出去,随后灯油洒落,烈火熊熊这所有的一切,云泽都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而他罪魁祸首的身份也毫无辩解可能,便不自觉低下头来,咬牙听着耳边接连不绝的愤恨怒骂,不敢反驳。
“别说了,赶紧通知学院导师来灭火!”
许久之后,才终于有守门弟子开口大声呵斥,而至此间,这一众守门弟子才终于幡然醒悟,当即派出腿脚最快的几人迅速离开,前往玄青殿寻求导师帮忙。
而留下的其余众人也不再开口责骂,更无暇责骂,纷纷动身前去取水救火,尽管收效甚微,却终归聊胜于无。
人影匆匆忙忙,来来去去,可云泽却一阵失神,知道有人嫌他碍事,动手将他提起,带到刑罚堂一层,丢去角落,云泽一片灰暗的眼睛才终于动了一动,踉踉跄跄起身,带着满身的黑灰狼狈,向着那人拱了拱手。
“不救火就别碍事。”
这人同样的满身黑灰狼狈,手里提着一只木桶,眼神愤恨地瞪他一眼之后便径直离去,继续取水灭火。
云泽还想试图说些什么,可却又被什么堵住了喉咙,到最后也只得吞一口唾沫,脚步踉跄着,一步一步走出刑罚堂。
刺眼的阳光让云泽眼睛有些不适,下意识抬手遮挡了一下,眯着眼睛,勉强才终于看清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学员,其中一些赶来帮忙灭火,也有一些聚在不太碍事的地方作壁上观,议论纷纷。
并无人在意一个满身黑灰,模样狼狈的云泽,毕竟是与出入此间正在取水灭火的其他学员一般模样。
可云泽却在看过一眼之后就将眼神挪开,也似是生怕被人看到,急匆匆就顺着来往取水灭火的学员离开此间。
(到底怎么回事。)
云开还在询问事情原由,关切已极。
(先前席秋阳所言道理,让我对那篇灵决古经有些明悟,方才会潜心修炼,却前后尚且不足半个时辰,好端端的怎么就突然失火?)
但云泽却始终不答,只顾闷着头赶路,像是生怕身后有人追来一般。可云开也不肯放弃,而在接连几度追问解释之下,云泽才终于停下脚步,却开口便反问一句道:
“先前,是你代我答应了席长老要做他的弟子?”
闻言,云开沉默片刻,方才终于在他脑海中回了一个“是”。
云泽动了动嘴巴,眼眶忽然红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天边,睁大眼睛,努力让已经积蓄起来的泪水重新回去,但却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而从先前开始就一直都在喋喋不休的云开也终于沉默下来。
他比任何人都能更直观地感受到此刻的云泽心里究竟装着多少不解和委屈。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开仍是一无所知。
小狐狸难得靠近过来,用鼻子蹭了蹭云泽侧脸,更伸出舌头舔去了他脸上的泪痕。湿滑温热的感觉让云泽终于清醒了一些,直接伸出胳膊将脸上的泪痕全部抹去,又吸了一下鼻子,准备重新振作一番。
可一旦想到席秋阳,想到先前火海中的那番景象,云泽就仍是忍不住会一阵失神。
愧疚,懊悔,委屈
五味杂陈,不过如此。
而在许久之后,云泽正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走着,却迎面就遇到了刚从饭堂所在悬空台上走下来的犬肆,正跟身旁另外两个一年六班的学员有说有笑,直到迎面遇见云泽的时候才终于停下。
见到云泽这般满脸满身都是烧焦黑灰的模样,这三人都是一愣,眼神古怪地将他上下打量片刻。而云泽也终于回过神来,两眼无光地抬头看了犬肆一眼过后便重新垂下脑袋,准备绕道而行。
可犬肆却忽然横出一步,又一次拦住了云泽的去路。
“十月初,学院内比,你就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可以享受待在第八班的便利和好处。”
说着,犬肆又上前一步来到云泽身前,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的心口点了两下,贴着他的耳朵开口道:
“记得到时候别忘了提前收拾好行李,否则,我连你一块儿扔出去。”
言罢,也似欺人一般,犬肆点在云泽心口处的手指陡然发力,直接将他推得接连倒退数步有余。而犬肆先前口中所言,声音虽是不大,却也足够被另外两人听见,如今再见到云泽一脸狼狈模样,也似不敢反抗一般,就立时放声大笑起来。
可犬肆却没笑,只是眼神不善地盯着毫无还手之意,更犹若行尸走肉一般的云泽,一副看不起的模样。
“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