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初刻,明烛楼。
一个面相敦厚的男人在看到台上正唱到精彩段落时迈着悠闲地步子从容离开。很难想象这个胖乎乎的和善人居然是衔阳客栈几个头衔最高的护卫之一,并且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大厨。
贪婪,会激发人的欲望,大厨享有的几乎是大镖局镖头的待遇,但自从他听说过有人在客栈之外劫了人家的财物之后,便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利用自己身份所带来的便利,大厨已经完成了近十起大小劫案,从未失手。而为了把这笔外快吃一辈子,每一次大厨都会将同谋者彻底灭口,以防这些事被泄露出去。
对于他来说,这些旅居在此的商贾掮客简直就是源源不断带来财富的聚宝盆。
大厨轻轻敲开了北楼丁字号一间客房的门,一副号令者的口吻:“怎么就你们两个?”
大阿公没有作声,老靴则故作愤恨道:“那两人不知道去哪鬼混了。”
“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大厨冷笑了一声:“我来通知你们计划有变,现在客栈里的伙计基本上都不在楼里,剩下的人也大多聚集到明烛楼去做守卫了,哈姆德也在那混了个座位看戏,正是天赐良机。”
“啊?要在客栈里面动手吗?”老靴愣住,他晓得衔阳客栈里的规矩,所以对大厨的说法产生了忌惮——此人通过一些手段主动找上的他们,所以三人也不知对方底细如何,再联想到今日客栈里诸多官差坐镇,老靴不免猜想对方口中的计划有变实际上就是要将自己三人出卖,换一份功劳:“是偷?是抢?拿到货之后怎么办?你怎么保证我们能安全离开这儿?”
“还有一个时辰天就彻底黑下来了,到时候该轮到我值守北门,把东西搞到手之后你们就直接从那离开——放心,只要你们别太嚣张的话,我都能罩得住。”大厨又道。
“还有什么备选方案么?”大阿公突然言道,他也深感此人的莫测:“恕老夫言重,我们去行窃、转移货物都在冒着极大的风险,而你只需要坐在门口等着菜喂到嘴边——这可不符合我们当初的计划啊!”m.
“是啊,就是这样,你有什么不满么?”大厨双拳撑在膝上,坐姿霸气:“我提供了情报、提供了路线、还有安全保障,你还想让我担什么责任?说到底这桩买卖也是我的主意,就算你们不做,那我也能找别人——不过你放心,如果咱们的合作就此终止,那我也不会把你们供出去的。”
正交谈间,门忽然被人推开,走进来的正是螳螂:“哥哥好大的火气!但您可千万别忘了压低声音。这外面一走一过还有人能听见呢!”
这连哄带吓的说辞也让大厨稍稍收敛了自己的态度,四人在一块儿又重新协商了片刻,在得到出去探查过宝鼎所在的螳螂作证之后,老靴也总算放下心来——至少在这个节骨眼大厨还没有欺骗他们。
“说起来,那个双蛇去哪了?”大厨又不耐烦道。
“哦,我已经把他引到南楼去了,那家伙正在那乱转呢!”螳螂道。
大厨捏了捏女子搭在自己上臂处的脸蛋,此举引来老靴双眼中一阵怒火,但大厨本人也没有发现:“看来你这妮子倒是早就有将他踢出去的打算啊!”
他主动搭上双蛇,本就是为这次行动上保险,能用不到最好,可一旦东窗事发自己的身份也藏不住了,那家伙倒是能吸引走不少火力——事实上他也在头疼事后要怎么除掉此人。
然而下一瞬,大厨就什么都不用再想了,一切麻烦都离他远去——螳螂的左手里攥着一柄匕首,轻而易举地便贯穿了他的后心,大阿公那枯瘦的身影也在同时暴起,那拐杖的底部竟弹出一根四棱钢刺,见血封喉,将大厨呼救的可能也给扼杀。
这个搅动风云的大厨竟然有个如此潦草的谢幕,甚至于他死在了自己所导演的戏码之前,但或许这样的结局却也应了那句“善泳者溺”。
“爹,您不该动手的。”螳螂的抱怨倒是有道理,那从脖颈处飞溅出来的血液喷了三人一身——三人收拾干净又要耽搁些时间。
“这一会儿工夫也耽误不了什么,赶紧把尸体藏好再说。”大阿公镇定地指挥着二人:“如果有机会干掉那个双蛇的话,那不妨就伪造成二人分赃不均,这样咱们跑路也安心些。”
…………
申时正刻。
没鼻梁的丑汉轻轻叩了叩门,然后转动着手里的判官笔等待着响应,显得百无聊赖。其实他一直都清楚螳螂正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的行动,只不过他也在等待对方的耐心消磨殆尽的时刻。兰花螳螂那看似不动声色的引导其实就是不打自招,已将大致位置暴露给了自己。
“有何贵干?”迎接他的是一个特征十分明显的胡人,却操着一口熟练的西北方言。
“您就是哈姆德哈大官人吧!我听说您有鉴宝的本事,就想请您帮忙看看。”双蛇的措辞不伦不类,伪装成一个莽汉的样子借机试探——一打眼过去便见到房内共有两人,都是胡人,看来自己果然没有找错。
“老板现在很忙,你明天再来吧!”胡人双手扒着门框,刻意用身体挡住了双蛇乱瞟的视线。
“忙,忙点好啊……”双蛇嘟囔了一句,判官笔已经扎在对方的喉咙当中,而站在里面的胡人也没能逃过一劫——那造型奇特如短枪般的兵器内藏能伸展的铁链,锋锐的笔尖被送进了另外一人的颅骨之中当场爆头。
这对阴阳判官笔正是他名号中夺命的蟒蛇。
双蛇将兵器扽回腰间,顺手关了门又将两具尸体踢进了床底,血迹他懒得收拾索性就那样晾着——宝物就近在眼前,他哪里有什么心思再伪造现场?
老靴说的就是这个箱子了吧!双蛇轻轻举了举,份量着实不轻,而他扳开铜箱的卡扣之后,目标一览无余。
“这就是……传说当中的生息炉?”双蛇将那只中号的鼎托在手上查看,却也分辨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地不宜久留,就算现在人多眼杂难以突围,至少也别在哈姆德的住处干耗着——打定了主意之后,双蛇便到长廊里望风,见此刻正是四下无人之际,便用衣服包了鼎,飞也似地离开此处,离开时还不忘将门重新插住——他将铁链在门闩上缠了两圈,等到自己出门之后只需催动内力将笔从门下缝隙当中抽出,门闩便已落位。房间内其实也有其它堆积如山未拆封的货物,但双蛇怕迟则生变就没有再费那个工夫,只顺走了几个摆在桌面上看起来值几个钱的小件,就当是附赠的伴手礼了。
然而也就两刻钟不到的工夫,郑荣便又得了哈姆德指示前来换岗,刚好他此刻也怀揣着一种奇妙的、犯人要回到案发现场获取满足感和查缺补漏的心理。只是郑荣敲了半天门却无人应声,只得和一起来的同伴合力将门撞开,映入眼帘的场景却让他感到一阵迷幻。
房内的一切几乎都没有动过,铜箱也还在,但自己放在里面的赝品却已经不翼而飞,郑荣也很难说清楚自己的心情究竟是喜是忧——喜的是幸好自己先下手为强已将宝鼎盗换,忧的却是这事儿必须得汇报给哈姆德,那没准儿要迎来一场彻查,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今晚脱身。
同伴见这场景也懵了,突然发觉地上两滩已干涸的血迹,便看见了床下的尸体,正欲大呼小叫之时,却被郑荣赶紧拉住:“你疯了?”
“楼下那么多大官,若是惊扰了他们看戏,谁敢保证咱们俩不会被迁怒打成杀人凶手?”郑荣的反应也快,当即便给了个合理的说辞。
“那现在怎么办?”同伴慌道。
“你先在此地等候,我去把此事禀报给师父,请他再做决断。”情急之下,郑荣也只得先稳定住伙计的心情再考虑怎么处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