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祈焕还在搜肠刮肚,白涯突然蹦出一个字来。
他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白涯接着讲下去:
“你若有这个勇气,敢冒这百十年来无人尝试的险,算我服你。你拿梭子了么?”
远处的霜月君好像听到了什么,微微抬眉,似乎也有些兴趣。
“你做什么?”祈焕惊讶得要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声寒,你劝劝啊!”
柳声寒诚然是讶异的,但她没说什么。她知道,白涯的言行都经过考虑,他自有打算,因而并不打算阻止。于是声寒只是轻轻摇头,并不加以阻拦。
“嗯……我带了。”她说着,取出一把骨制的灰白色梭子,“这是我的母亲。”
若不是知道鲛人这些东西,都是怎么回事,祈焕觉得,深夜海边的一位年轻的女孩捧着一截意味不明的骨头,说着如此意味不明的话,还是挺让人后背发毛的。不过关于泉姑娘的家人的事……他们多少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得知真相时也并不很惊讶。
“你觉得你母亲同意吗?”白涯说,“当然,你也可以不听她的话。毕竟我也没听过。”
祈焕想伸手扯一扯白涯,却拉了个空。白涯豁然站起,背过身去。泉姑娘小声地说她不知道,就没了下文。祈焕看不到白涯的脸,只能和泉姑娘一般呆呆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毫无波澜的声音:
“去问你母亲吧,你的父亲,还有你的婶婶,你的姥姥,你所有的家人……若有那么一天,你真割了尾巴,变成了人,上了岸,再来找我们。”
他没有说更多,也没有解释更多,只是将包裹挎在肩上,迈步向前。路过霜月君的时候包裹还撞了他一下,也不知是不是存心。看戏的霜月君不以为意,摊开手,跟他一起走了。
祈焕看了看茫然的泉姑娘,又看了看白涯的背影,一跺脚,朝着后者追了过去。
“他没有别的意思。”柳声寒安慰她,“我们太忙了……太忙了。抱歉,我们今夜必须离开。今后若是有缘,欢迎你到海的那边来找我们——若我们能活着回家的话。”
“可以的……你们一定可以。”泉姑娘有些激动,“我还有很多年,我一定能找到你们。你们一定要等我!柳姐姐,你真是好人……我真羡慕你。”
不加掩饰的悲哀与怜悯即刻在柳声寒的眼中浮现。她沉沉地笑出了声:
“你不必羡慕我,我也不值得任何人羡慕。归根到底,我也只是个可怜人罢了。至于好人的名号……我怕是受不起的。你还年轻,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这是好事,目前是。希望十年后,百年后,你能配得上那双血淋淋的脚。”
“……我会。”
“嗯,你会。再会吧。”
柳声寒也缓缓直起身子,转了过去。她摆了摆手作为告别,没有回头。
“白公子,我一定会去找你——”
直到走出很远,泉姑娘最后的呼声依旧像是萦绕在耳边。
即使已经看不到海滩了,祈焕还是频频回头,时不时就叹上一口气。终于,白涯给他闹烦了,放慢脚步,横了一眼过去:
“没完没了了。”
“我真是不懂,你不能好好儿哄她几句么。”祈焕扭过脸,愁眉苦脸看着他,“万一她回去之后,真把尾巴扎了咋办?”
“这根本就是掰扯不清的话题,说再多,也是白费时间。再者,有其他鲛人看着,她不会有危险。她太年轻,什么都不懂。”
这话倒也没有说错。于是祈焕又叹了好大一口气,随后便沉默,略过了这个问题。
他们不再说话,默默赶上前边的两位同伴。一路上没有其他行人,也未再遇到什么妖异之物。连走兽都像销声匿迹一样,唯有鸟雀时而掠过长空。
有一回,他们还看见一只隐约现出红色的大鸟,在高远的天穹盘旋。它看上去是那么自由自在,穿梭在其他鸟群里,白云中,恣意地翱翔在天地间,发出嘹亮的鸣啼。祈焕摸了摸包裹里揣着的琉璃心,也许是先前回忆了往事,此时他不禁想起一位“故人”——那个半妖。
不知陵歌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如鸟神所愿,开始了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