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木以前没觉得,现在听起来,是有些骇人。
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半,还是没办法入睡,还在想白天的事情,在想大家的反应,在想自己的容貌,到底怎么回事?
房间里只有自己一个人,前妻和孩子在隔壁,可是陈木的的确确听到人呼吸的声音。
那气息还有些急促,就朝着自己的脖子处,不断的有气息喷涌过来,陈木侧着身子睡着,那可怕的东西就在身后,冷汗一直冒,但是不敢转过身去看。
陈木自认胆子还算大,走夜路,闯鬼屋都不在怕的,但此刻,他心里有些发毛,如果真是什么自己干得赢吗?
自己已经连续发出了多个疑问,证明自己心里是发虚的,平时的自己,是不会怂到还要问天问地的。
不敢看,紧闭着眼,还试图拉了拉被子,有些拉不动,果然有人。
那个气息越来越近,对方的身体似乎就要触及到自己,连温度都感知到了。
按理说,不应该有温度啊,鬼不都是冰冷的吗?看来古话小说果然都是骗人的,怎么可能所有鬼怪,都跟淹死的一样,全身是冰冷的呢?
“爹爹”一个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那只鬼喊了一声“爹爹”,见陈木不敢应答,又多喊了一声。
陈木这才转过身去,抹去头上的冷汗,看见半蹲在床边的小女孩,她的头凑近陈木,样子看起来有些惊悚,但终究是自己的闺女。
陈木坐起来,将闺女抱上了床,放在自己身边。
“妈妈说,爹爹不是爷爷,说你受了伤,我想跟爹爹睡。”
“好好,跟爹爹睡。”陈木看着自己的闺女,一时间有些愧疚。
刚刚的一切,似乎没发生一般,陈木终于克服了恐惧,进入了梦乡。
在同一间屋子里,男人的齁声逐渐响亮起来,打破了原先的宁静。
男人身边的小女孩却一直没睡,她睁着一双木珠似得眼睛,盯着天花板,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着,久久不愿睡去。
“爹爹”
她轻声喊着,似乎想跟身边的男人分享,但没有人应答她。
第二天。
前妻丽丽醒得很早,还有一些证件需要办理,就早早的出门去了柳道附近,不想吵醒身边的孩子,就一个人出了门。
陈木又跟之前一样,没有听到闹钟声,直到中午时分,丽丽回家的时候,才醒过来。
丽丽很少见到这样的陈木,以为他是离开了自己,所以生活改变了,也没有多说什么,主动做了一桌子的菜。
陈木出来的时候,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收起了自己的微表情,不想让丽丽误会什么。
“我正好住着也不好意思,就做做饭,你忙完了先吃,我去叫西西。”丽丽说话间都有些不好意思。
陈木点了个头,她还是跟从前一样。
其实说到丽丽,绝对是人间极品,是许多人做梦都想娶的那种姑娘。为人善良、体贴、温柔不说,身材也是女孩子里数一数二的,上学的时候就被许多人追,还有着天使的面孔,整一个宅男女神。
陈木和她离婚后,也没有再继续找其他人,是因为她觉得,几乎没有人可以做到像她那样,既然如此,自己干嘛还要白费力气,根本不需要再找。
丽丽离婚后倒是立刻被其他男人追了去,但据她说的,也不过短时间就解除了关系,一定程度上来说,他们就是一样的人,过于一样了。
婚姻关系需要互补,两人都是理智的人,一商量,就出了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离婚。
其实,有些时候,陈木是挺后悔的。
自己没所谓,没什么感情的欲望和牵绊,但是毕竟后来有了孩子,还是挺对不起自己闺女的。想起昨晚闺女的态度,陈木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陈木洗漱好坐下来,准备等等母女俩。
丽丽走到房间里,叫醒小宝贝后,带她去洗漱,也坐回到了桌子前。
要开饭的时候,还是客气的跟陈木打了个招呼,说谢谢爷爷。
这孩子,一定是羞于表达感情,才又当着妈妈这样叫,一大早就回到了妈妈房间,生怕丽丽发现。单亲对孩子的冲击太大了,没办法得到良好的教育,孩子的心灵会有缺陷的,看样子,以后要跟丽丽谈谈这个事情。
“你那边办得怎么样了?”
“还好。”
“你别误会,我不是赶你们走,明天礼拜一,我就去上班了,你们自己在家照顾好自己。”
陈木的工作地点本来并不远,但是他习惯了加班到深夜就在公司休息一下,第二天又开始早班,所以平时只会隔三差五回个家。本来也没有什么婚姻约束,也就不担心会怎么样,而且,就算丽丽还在,也会非常体谅自己,不会要求自己非得回家。
“哦哦,好,不会有事的。”
“西西什么时候上学?”
“明年。”
“就在这边上吧,别把她送回去了?”
“好。”
“我们复婚吧?”
“啊?哦,好。”
即便是听到陈木这样的想法,丽丽也并没有多犹豫,就答应了。
很多时候,陈木可以完全掌握这个女人的情绪,比如,她要开店,愿意回到自己这里,其实就是一种服软,只要自己也愿意,给她一个台阶下而已。陈木很了解她,就跟了解自己一样,毕竟,很多时候,她就是自己。
这段婚姻,从他们拿着绿本从民政局走出来的时候,其实就已经后悔了。
若真是性格惹的祸,也不应该拿一段很和谐的婚姻去冒险,何况他们还有孩子,大家都觉得自己错了,可是彼此的性格又都让彼此逞强,说都没有说出来。
“那下个礼拜我放假,就去把证换了吧?”
“嗯。”
“不用搬家了,到时候让师傅把行李全部送过来。”
两个人都很冷静,安排着关于新生活的一切。
旁边的西西,在两人没有察觉到的范围里,将一块猪血夹到了自己碗里,用一种近乎凶煞的表情,将它整块生咽了下去,没有任何咀嚼。
看她的表情,还有一些残留的贪婪和欣喜。
这周放假,陈木和丽丽很自然的跑去将计划里的事情做了,换了结婚证回家,两个人都很平静,以至于办婚姻注册的都以为两人是来离婚,直到他们拿出绿色的本子。
从民政局走出来,陈木只是觉得做了一件和工作一样走程序的事情而已,一些个陪女儿、女婿来的老太太还试图走到两人身前劝慰一番,直到看见男方开口跟女方说话,才满意的退回了步伐。
“这几天工作忙,一直没回家,去看看你的铺子吧?”
“好。”
说完,两人就在门前打了一辆车。
“差钱的话跟我说,这张卡你拿着。”
“这不太好吧?”
“拿着吧,别像从前一样了,我的,就是你的。”
“那好吧,但是,你自己呢?”
“我还有工资卡。”
“哦,好。”
“铺子装修好了吗?”
“约了,已经在做事,我这两天也没去看,今天收工。”
“西西一个人在家吗?”
“我妈妈过来住几天,铺子装修好了,我就把她接过来跟我一起。”
“好。我平时上班忙,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没事的,我理解。”
说完,车里又恢复了平静。
车子一路走内环,然后在接近市中心的一条路上拐进了一个巷子里面。
陈木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经济条件并不差,早早的就在市里接近中心的位置买了房子,就住在柳道里面。
柳道有很长一段路,周围都还是一些宫墙之类的建筑,当然不是古城墙,是后来政府为了市容建设而恢复的,从前也是有古院落之类的建筑在这里,但过于落破,原先的主人为了一份情怀,本是不愿意走的,但政府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最后还是妥协了。
所以这柳道,如今还是有一点老北京院墙的味道。
陈木上次遇见鬼市的地方,正是在柳道中后段,他如今想不起来这件事,也想不起来放在自己房间里的那只木盒子到底是怎么来的,但他走到柳道中段的时候,总觉得不对劲。
前面空无一人的巷道里,他却恍惚看见了很多人,吆喝的、端坐的、疾行的
“你怎么了?”丽丽看陈木愣在门口,看着前方的巷子发呆。
“没什么。”就在这一瞬间,那些虚影消失了。
陈木跟着丽丽去看铺子,装修风格有些传统,是一座古代楼阁,就像古时候的那种青楼,进门就是一个大堂,上方有一个讲台,下方摆放着桌椅,放茶壶,复式的楼阁,第二层外边是一些看台,然后是才是一排排房间。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要做青楼生意。
陈木进门的时候瞄了一下店名,心里才没这种想法。
“一个礼拜装修成这样?”
“不是,有一个多月了,收尾我才来你这里的。”
“哦。”
陈木以为这样的工程,一个礼拜就竣了工,实在是有些惊人。
丽丽是富家女,说起来,也并不比陈木差多少,肯花点钱也是很正常,陈木之所以会再给她一张卡,不是怕她没钱用,而是不希望她又跟自己复婚后还拿家里的钱,会让自己觉得实在吃软饭。
虽然这在大家认知力都不可能。
“这四方阁是要做什么生意?”陈木观察了一圈,实在是想不到。
“客房、表演、饮食、古董,都可以做。”
“是,这么大的空间,不浪费。”
“嗯,台上可以听说书。”丽丽指向大堂前方的讲台。
“这年头还有人听说书吗?”
“有的,我就爱听。”
陈木点点头,丽丽有点像古时候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贤惠温柔,而且深受文学熏陶,喜欢一些传统文化。
陈木想了想,反正她也不应靠这个铺子赚钱,就当是消遣生活,消磨时间。
大堂靠两边是一排玻璃柜子,里面陈列着一些古董物件,一些是从老爷子那里要来镇店的宝贝,一些事自己去各大跳蚤市场淘来的,价值都不低,陈木突然想到自己桌子上放着的那只木盒子,想到可以拿来这里放着,免得总是看到它心里不舒服。
丽丽说好,改天就将它取过来。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在这里开间铺子?”
“是西西。”
“西西?”
“我去中介看房,把西西也带去了,那人介绍了几个,西西就选了这里。”
“哦,这样,挺好的。”
“嗯。”
其实,丽丽没说出来的是,自己本来是看中了其他地方,但西西却不知道为什么,偏要选这里,就在售房大厅里哭闹了起来,不得已,就只有选这里了,其实也还好,人流量不算小,地方也还算大。
从铺子出门往右手边,就是一个十字路口,铺子的正门在柳道上,侧墙就在另一条路上。
出了铺子大门,往右过了红绿灯,继续往里面走,就是柳道中后段,人流量开始减少。
铺子整体木质装修,外面挂了两盏大红灯笼,牌匾是黑底黄字,侧墙外边是透明的,可以看见较为繁华的另一条街道的面貌。
“什么时候开始营业?”
“就明天吧,刚好你不工作,我们把店开好了,你就可以安心的去忙了。”
“也好。”
“手续都办齐全了吗?”
“早就好了。”
陈木其实很信任丽丽,两人做什么事都是很让人放心的那种,有时候,虽然是在问,也不是担心什么,只是两个人之前的破裂就是因为彼此太过理智,这一次,他们都希望为对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改变,当然,作为男人,自己要注意的事情,必须多一点,这算给她一点特殊的小保护吧。
两人看完了铺子,锁了门,都想早点赶回家去,小宝贝还在家里。
在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柳道深处的时候,从侧墙那一扇玻璃门里看过去,店铺里发生了很恐怖的变化。
在那些放古董的玻璃柜子里,一个陶俑伸了一个懒腰,蹲下去揉了揉自己站酸了的脚尖,最后干脆坐在了地上,身后另一个瓷娃娃顽皮,拿自己手里的果子向那个陶俑低着的头扔了过去,等陶俑捂着头往回看的时候,他又装作没事人一样,陶俑转过头,捡起地上的果子就啃了起来,没继续追究,在这时那只瓷娃娃却整个笑得浑身发抖,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那只陶俑将啃完的果核扔了回去,嘴里怒气冲冲的说了句“我就知道是你。”
这时,所有的古董都开始活跃起来,喝酒的卧地菩萨干脆躺在地上,呼呼的打起了鼾,钓鱼的老头将一只活蹦乱跳的鱼儿从水里提了出来,信女手里的花朵开始绽放,一匹马儿开始在玻璃柜里左右打转的奔腾,嘶叫,古画里的少女开始跳起舞来,诗人在朗诵,将军在杀敌,寻常市井开始吆喝,连一些没有外形的杯具、酒具、茶具之类的,也开始不安分的动起来,自己从里面溢出水来,慢慢趟过玻璃柜,竟然将同一展柜里的人淹得惊慌失措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风不知道从哪里吹出来,不少“人”都打了个冷战,浑身不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旁边一个拿着柳枝的菩萨打了一个哈欠,小声提醒大家“别闹了!”
众人的眼睛都往铺子前方的舞台看过去,连那些杯子器具也像长了眼睛一样,挤挤囔囔的往前边凑过去。
只见舞台正中央,突然在黑暗里打出一束光来,一个人影出现在光下,他的面前,正放着一张三尺讲台。
那人一身长褂,手里一把折扇,另一只手一拍惊堂木,手挥舞了一下,又恢复端正的姿势。
“话说,有位姓宋的小生,生病卧床在家,忽一日,一位官吏请他去应试,这人呢就带病上阵,到了一座城郭,在考官面前开始答题,宋公的文章中有这样的句子‘有心为善,虽善不赏,无心为恶,虽恶不罚’,大为获赞”
台上正讲的,是聊斋志异恶第一卷故事——考城隍,说到惊诧处,他常常调整语调,让听得人更加受感染,坐下一片叫好。
在整个大堂,陆陆续续的开始出现很多人,有官家豪绅、将军侍从、市井人民他们彼此其乐融融,并不因为对方的身份而产生任何畏惧或者威慑。
他们有的鼓掌,有的豪饮,有的大叫“先生说的好!”,有服侍的人不断在大堂里穿梭,整个场景热火朝天。
等一个故事讲完,台上的灯全部亮起来,所有人这时才彻底看清楚说书人的面庞,他一掀长褂,做到旁边为他准备的椅子上,端起茶,轻吹了一下就开始吃茶,那个贪婪的样子,好似吃的是什么上好的山珍海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