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灯火下,少年密扇般的眼睫在眼睑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上去像是静默的瓷。颜色比常人浅淡的额发垂落在面容旁,眉头依旧是紧皱的。
他睡着了。
梵婴就这么看着他,蹲在案边,随后,伸手,指尖触碰到他的额发。
她冰凉手指触及的一霎那,像是丛林中机敏的豹,他瞬间睁开了华光璀璨的眼睛。
等看清楚了面前的人,他恍了恍神,随后揉着额角自桌案上支起手臂:“梵婴?谁允许你进来的?”
梵婴蹲在他面前,二人中间隔着一张案,她一双明媚天真的眼睛看着他便弯弯新月一般。
她歪了歪头,并没有回答他先前的问题,而是说道:“王兄,我饿了。”
少年面无表情,挑亮了灯火,垂眸。
他纤长手指理好了奏折,声音冷淡:“那便去吃饭。”总之找他是没有用的。
但偏偏梵婴像是听不懂他的言外之意一般,依旧蹲在那里,下颌放在交叠双臂上。
他终于抬眼,少年一双琥珀色眼睛朦胧晦暗看着她,像是看死人。
她却浑然不觉,说道:“可是……”
“梵婴。”他打断了她,面带警告,“少耍花招。”
他已不是过去被她玩得团团转的那个梵识意了。
她一双漆黑猫儿眼琉璃般,只含着笑意看他:“可是夜已经深了,没有人为我做饭。”
她已经不是要什么有什么的王女了。
梵识意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垂下眸子,葳蕤烛光映照在他侧脸,像是爬了满墙的藤蔓。
梵婴却道:“皇兄,我今天想起了一件事。”
他眼界都没有动一下。
她又补充道:“是和信物有关的。”
梵识意抬起眼。
少女眉眼弯弯:“一碗酥酪。”
梵识意言简意赅:“成交。”
他有些意外她没有坐地起价,要求竟然如此简朴。
随后漫无目的的,他无意中心想,原来暴君也爱吃甜的。
老使女一直在外头候着,原本是怕殿下把公主扔出来的,现在夜晚天气并不算温暖,到时候她还要负责把公主捡回去。
等了许久,也没听见少年摄政王发怒的声音。
相反,却听见他不辨悲喜地淡然吩咐下去:“准备一碗酥酪。”
厨房的人,大半夜被叫起来,只为了做一碗酥酪。
使女们都嘟囔,到底手足情深,想必摄政王也不愿对王女动手的,应该都是修界逼的罢了。
梵识意并不知道他们私下怎么想,只继续批阅奏折。没有晚上睡觉的习惯,修行以来更是如此,他垂下眼睫,就当屋子里只有自己一个人。
梵婴却突然出声了:“要两碗。”
他没问为什么,也没抬眼,继续吩咐:“两碗。”
撑不死这小暴君。
梵婴倒也自来熟,他不搭理她,她便自己在这屋子里转悠。
那一道少女的影子随着烛光旋转,在梵识意面前的书页上忽远忽近。
梵识意皱眉。
“没什么好看的。”少年声音淡漠,“你以前不也在这里批阅奏章?”
纯属杀人诛心了。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梵婴,你以前是女帝没错,但现在物是人非,你就是个一无所有的阶下囚了。
梵婴动作顿了顿,随后在心里笑嘻嘻地对系统道:“你看我这王兄,嘴巴可一点都不饶人,一点软话都不会说,真是不讨人喜欢。”
系统说:“男主人设就是如此。”
梵识意,诸青山小师兄,出了名的毒舌,除了剑术,嘴上也讨不到半点好,能把人气死。
这少年除了冷漠脸就是嘲讽脸……系统回忆一遍,随后又加上了一张震惊版本的梵识意截图——那天梵婴当朝杀人的时候的梵识意。
这么一看,宿主还是有些本事的。
梵婴笑吟吟回答梵识意:“王兄说得对。”
少年看了少女背影一眼,却没再说什么。
梵婴继续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走动欣赏。
这次没过多久,梵婴身后传来少年警告的声音:“坐下。”她影子太晃了。
于是她乖乖坐下了。
坐下了也没闲着,她又开始玩手边可以摸到的一切东西。
她随手拿了一叠奏折里其中一册,摊开了旁若无人地看。
梵识意几不可察地又皱了皱眉,但依旧垂首,如饮水的鹤般安静看着自己手中的奏折。
“国库空虚。”少女一字一顿念着,眉飞色舞。
梵识意没反应,像是野木荒原,见风不移。
她拿着奏折趴在案上,似冥思苦想一般,随后一骨碌爬起来,分外天真无邪道:“那就杀几个没用的大臣呀。”
梵识意眼睫在微光中一颤,随后他冷静地抬眼看她。
这残暴不仁的王女,天真烂漫的少女献宝似的:“王兄,你说好不好?”
她纤细手指落在额角,撑着一颗漂亮的头颅,商量着说道:“王兄,不如从大司空开始杀起?”
“那老头子最贪了。”她补充一句。
梵识意的眼神冰冷彻骨,像是看死人。
“真是不识好人心。”梵婴笑眼弯弯地对系统说。
她便一脸无辜地把奏折放回去了。
她声音还是哑的,却在哼小调。
“安静点。”少年五官线条冷而薄,“乌鸦都比你叫得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