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手间很狭窄,只要我把洗衣机掉个方向横在门后,他们也就进不来。只要我冲着窗户大喊。以王坚谨慎的性格一定会在开门无果后立即逃跑。这样我就可以活下来了。而且说不定,王坚匆忙之中不会冲孕妇开枪。这样一会儿同事来了,我们都能得救,这才是两全其美之策,不是吗?
张为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觉得那里面的自己有些陌生,那么狰狞,那么可怕,好像变成了外面那个漠视人命的王坚。
开枪很难吗?对着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孕妇开枪很难吗?
读过四年警校,干了一年警察的张为民知道那一点都不难。
王坚也不会觉得难。他会微笑着在关上门前的那一刻,对着那个臃肿的肚子“砰”的一枪,不对,以他的谨慎,他一定会对着孕妇的额头上再来一枪。然后不那么从容的跑掉。
如果他跑掉了,这将是他向新入伙的毒贩炫耀的绝佳谈资。如果他被抓了,那也会是他坐在审讯室里,若无其事讲述,好激怒对坐的警察最完美挑衅。
如果林哥审他的话,以他的暴脾气会不会揍王坚那人渣一顿?很有可能。
想到这,张为民突然对着镜子笑了笑。
林奇,你这个王八蛋,就他么的不能快点来吗?亏老子喝了你一瓶二锅头上头了,居然自告奋勇帮你扛下了这个任务。你是不是故意来这么迟,好来给我收尸,这样就没人知道你这个警察模范也有犯怂的时候。
没人知道。
一个阴暗的想法如同春天的绿芽般忽然在张为民的心田里冒了头,紧接着在几秒钟的时间内就迅速冲破一切防线,占据了张为民的整个心脏。让他不禁用手捶了捶自己的心脏。
对啊。其实我躲在洗手间里活下去,不是很好吗?
孕妇活着,皆大欢喜,我会成为警察的榜样,为人民服务的模范,成为一个英雄。要是孕妇死了,那就更不会有人能够质疑我的行为,我当然还是一个英雄。张勇和张敢的同学也会羡慕他们拥有一个英雄式的父亲。好像想多了,作为一个缉毒警,还是低调点好。到时候得到的奖章估计也只能偷偷摆在家里面。
张为民拧开水龙头,让冰冷的自来水冲刷过双手,也冲走手缝间即将弥漫而出的血腥味。
只要我笔录做的好一点儿,就不会有人知道是我见死不救害死了那个孕妇。
张勇在这短短两分钟时间只能看着,呆呆的看着,看着镜中那个不停变换表情的男人的挣扎。而那个男人的心里话,被一只看不见的笔快速写在镜子上。字迹鲜红夺目。
说的文艺点,是在懦夫与英雄间徘徊的挣扎。说的残酷点,是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摇摇欲坠。如果会的话,张勇很想帮助那个男人做个选择。可他只是个成绩中等的初三学生,这样的题,老师没教,他不会做。所以他只能看着那个叫王坚的毒贩,手摸着腰间的枪,慢慢走近那个男人挣扎的洗手间。
张为民动了,他刚才酥软的腿立的笔直,颤抖的双手也恢复了对着国旗国徽宣誓的坚定,他转到左手边那扇窄小的窗户,推开,低呼一声,快步移动到洗手间的门前,拉开,嘴里咬字清晰:“坚哥,你快来看,警车。”
接着他伸手准确的拉住王坚按住枪的那只右手,猛一用劲,将王坚拉进了洗手间里。
王坚犹豫了一下,自己走到窗边探头往下看,然后猛然拔枪回头。
张为民向前飞扑,伸出双手想抱住王坚,同时也捆住王坚的双手。
他是在赌,赌王坚的枪保险开着。
其实他不觉得自己能赌赢。因为王坚从来不做赌徒,王坚只做庄家,万事俱备,只等收钱的庄家。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是对的。
王坚的枪保险一直是关着的。
面对张为民的进攻,王坚没有丝毫慌乱,瘦弱的右手沉稳地拔出插在腰间的手枪。食指扣住扳机,手腕向后弯,枪口对准身后。食指用力,扳机被扣动。
枪口火光一闪,冰冷的子弹在声音传出之前破膛而出,射在了墙上,反弹击碎了镜子。第一枪空了。
但王坚没有半点慌张,手腕微微调整角度,继续扣动扳机。
狭窄的空间让张为民没有任何躲闪的空间。
这一枪中了。
王坚没有停手。继续扣动。第三枪依旧中了。王坚觉得手腕被后坐力震的有些扭伤,但他依然没有停手,微做调整,又是三枪。
从神经末梢传来的剧痛淹没了张为民的整个大脑,但他没有任何表现,眉头都没皱一下,反而带着胜利般的笑容看向王坚。
因为他数清楚了。
一共6声枪响。
一声不多一声不少。
打完6颗子弹,感觉到身后抱住自己的双手没了力气,王坚这才松了口气。轻轻用力,挣开张为民的双手,转身,揉着手腕,一脚将张为民踹倒在地上,对着勾着头站在门口的弟弟吩咐道:“走,东西不要了。”
说完,踩过张为民的身体,快步冲出了廉租房。
整个过程里,王坚都没有任何的情绪起伏。
动作比张勇每天背着书包出门上学还要干净利落。
张勇看着躺在地上的张为民,蹲下身子,想伸出手替他擦拭一下嘴角流出的鲜血。手掌却一穿而过。
他和那个男人相距不过咫尺,却隔着两个世界,十五年零八个月那么漫长。
远乡真的好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