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先生摇了摇头:“你真的要走吗?”
“如果你只是单纯想浪费时间说这些废话的话,那么请恕我不变奉陪。”
“我观察过你很长一段时间。要是以前的你,绝对不会这么毛躁,这么没有耐心。事实上,要不是一些不好言说的原因,我曾想过让你来带领聊斋走完下一段旅程。”
接着,柳先生露出一个有些遗憾又有些欣慰的笑容,“是因为她吗?让你做了这些改变?”
“这与你无关。”
“是的,与我无关。其实说真的,我真的不想跑这一趟。因为在我碰到过的人或妖里,你的固执与坚持要排在前列。想说服你或者改变你,会有些困难。”
作为一个讲了近千年课程且备受听课者推崇的好教书先生,柳先生的基本功扎实得不能再扎实,这当然也体现在他的遣词造句上。
如果你去细细揣摩,你会发现他在课堂上的每一句话都像医生在做器官移植手术一样精准,没有一句是废话。
鼠一敏锐地注意到了此刻柳先生说的是有些困难,而不是不可能或是很困难。
这让他有些失望,又有些不服气:“那你就应该别来。”
柳先生笑着点了点头:“作为一个和你认识了一千年的老朋友,我是不该来的。你有自己的人生追求和生活方式,那便按你的喜好去做便是了。我只会支持你。”他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换做严肃的表情:“作为聊斋里那么多人的领路人,我不得不来。”
“你很清楚,你是聊斋里所剩不多的老人。尽管你不曾在意,可这是事实。有很多年轻的孩子们都在看着你。”
柳先生说的是百分之百的实话。
所以鼠一没有反驳。
“于公,为了避免出现一些还不太懂事的孩子们学你出走的情况,我必须从你这获得一个交代。”
“于私,我也为自己讨一个说法。当然,这一点其实也可以说是公事。因为这个说法不光是为我自己,也为聊斋那么多志同道合的同胞,为他们一千多年无怨无悔的努力,为他们流出的汗水与鲜血。”
听了半天,鼠一总算听到了柳先生的正题,这让他不知是该心安还是该忐忑,只能呵呵一声笑道:“我是听明白了,说了半天,你就是想来要我命的。”
柳先生摇头道:“不是要你的命,是要你的半条命。”
明明是杀气十足的话,在柳先生口中却是这般的轻描淡写,仿佛不是来找事,而是一个路人在向一个打水的人讨半碗清凉的井水喝。
鼠一眯起眼睛,抿了下嘴唇。
柳先生在他印象里不是个好人,但绝对是个言出必行的人。
最要命的是,他不光有言出必行的决心,更有言出必行的能力。
之前的那一次较量中,他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当时柳先生看似赢得很勉强,但鼠一一直觉得他藏拙了。而从柳先生此时的表现来看,鼠一的判断显然是对的。
然而鼠一此刻却感受不到半点猜中的喜悦:“这和你之前说的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我说放你走,但没说怎么样放你走。”
鼠一最后握了握画皮的手掌,随后轻轻一用力,将画皮轻轻推开。
踩着一片梧桐叶的画皮便以比水流快了一点的速度飘走了。
在做这件事的时候,鼠一死死盯着柳先生,生怕他会突然出手。
柳先生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平静看着:“放心吧,我此行的目标只是你,不是画皮。”
“你好像并不好奇画皮的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对于我们来说,或许难如登天,但对某些人来说,却不过一个念头的功夫。”
鼠一以为柳先生说的是自己那个少女模样的师父,便没有再继续追问什么。
柳先生看出了这一点,但他却没有出言纠正,而是继续刚才的话:“我留在此处,原本只是想亲眼看着你离去,为你送别,不是来动手的。”
鼠一呵呵一声:“那你为什么又改变了主意?”
“你的境界太高了。”柳先生叹了口气,颇为无奈道:“在无法确定你走向聊斋的对立面的情况下,我不能坐视你完好无缺的离去。之前那场架,我在你身上留了些东西,没指望能怎么招你,只是希望能拖住你些时间,好让我专心忙完眼前这点事。谁知道,她会那么好心的帮你一把。”
鼠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刚刚少女替他疗伤,他还感叹省了自己很多时间养伤。
但现在听柳先生这么一说,少女这回算是帮了倒忙了。
要是少女没那般好心,不帮他疗伤,他此刻可能就不用再跟柳先生再打这一架了。
不过鼠一也只是这般想想,他并不会因此怨恨少女。
硬要说些什么的话,那只能说世事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