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拳头,看着光洁如镜的瓷质洗手台桌面,杨大伟将拳头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他舒展开眉头,轻声对着模糊地倒影说道:“其实你跟钟小丫并不熟,不是吗?”
“而且你很清楚,你很难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也很难救回一个真心想死的人。”
“她的一生已经被人给毁了,就如同瓷器碎了。再怎么努力,也修复不完全。你即便强行救下她一时,也未必能救下她一世。”
“但你不一样,你的人生并非一片黑暗。你的未来是光明的。你会是个出色的律师。你将带着健康的身体与心灵,过上全新的人生,在往后的生活里,你能够帮助到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更何况,人家也说了。即便你放弃了,他们还是有能力去解决这件事。所以说,你其实根本救不了她。你所谓的拯救,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放下她吧。这没什么的。没有人知道,即便被人知道了,相信也没有人会去责怪你。”
“毁掉她的是范坚强,杀死她的人也是他,而不是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虽然她也没有做错什么。错就错在范坚强。”
“你该好好活下去,可以记住她的仇恨。等找到了合适的机会,用法律的武器合法地惩罚范坚强,就当是为她复仇了。相信她也愿意看到这种事。”
“她那么善良,一定不会忍心让你为了残破的她而放弃掉自己本该幸福完美的一生。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难过的,不是吗?”
“所以,与其让她背负着痛苦的回忆继续苟延残喘,还不如让她就此毫无痛苦的死去,这才是更适合她的命运。”
“更可况,她已经算是孤家寡人。但你不是,你还有父母。虽然你并不如何亲近他们,但毕竟血缘一场,你怎么忍心让他们因为你的妇人之仁而在痛苦和懊悔中过完这一生?”
“放弃帮助她,让她彻底解脱,然后带着她的希望,替她更好地活下去,这才是一个合格的成年人的选择。”
“你很清楚,你已经不再年轻,不再是可以意气用事的年纪了。”
“你同样清楚,不如意事常八九,这才是生活本来的面目。适当的弯一下腰,低一下头,放弃一些坚持,会让你的生活更好过一些。”
杨大伟慢慢找回了力气,慢慢地抬起了头。
镜子中的男人嘴角微微扬起,渐渐有了笑意。
“对,就是这样。抬头挺胸,给她留一个好印象吧。”
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带,杨大伟握紧电话,对着话筒很自然地说道:“江老板,我已经有了答案了。”
电话那头立刻有了回应。
“那么你的答案是?”
“我的答案当然是……”杨大伟看着镜子中那张渐渐舒展开的笑脸,没有犹豫,快速而又有力的将手掌覆盖到了自己的右半边脸上。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他的脸上顿时就多了一个鲜明的手掌印。
“非常感谢江老板的诚心接待。但感到非常抱歉的是,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将中止这场交易。”
杨大伟以为自己的言行一定会让江臣感到意外。但令他自己比较意外的是,江臣对这个回答以及突兀的巴掌声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情绪波动,声音还是一贯的有些冷漠的平静。
“好的。”
除了这干净利落的两个字外,没有威逼,没有利诱,就好像他根本不在乎杨大伟的选择一样。
这让杨大伟更加迷惑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这件事其实并非对方为了针对自己而安排出的好戏?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巧合罢了?
问题又多了几个,但他顾不上也不敢再多想。
虽然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脸上鲜明的掌印其实已经直白地说明了他做出这个决定并不容易。要是再多想一会儿,没准他就会反悔了。
“那我就不耽误江老板的时间了,祝您生意兴隆。”
“谢谢。”
简单的客套一句之后,杨大伟匆匆挂掉了电话。然后,他看着镜子中那个望着自己的男人,笑容无比灿烂。
“是的,即便你放弃帮助她,也无可厚非,并没有做错什么,也没有人有资格指责你什么。”
“比起帮助一个不知道能不能帮得了的心存死志的人,还是帮助一个渴望着美好人生的人来得容易和明智些。而且比起帮到她的可能性,还是帮不到的可能性更大些。”
“我承认你的这个选择也许更合适。或者等过段时间,我会更坚定这个想法。”
“但是此刻,我就是不爽看你这么做。”
说完,他打开手机,找到范坚强的号码,开始编辑信息。
“带着你的五百万给老子滚,滚的越远越好。”
看着编辑好的这句话,杨大伟觉得自己的腰杆似乎又久违的挺直了许多。这是他这备受煎熬的几个月从未感受到过的舒爽感觉。
不过手指悬在发送键上方片刻,他没有选择将之发送出去。
虽然选择了帮助钟小丫来走出范坚强的阴影,但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该立刻与对方划清界限,反而留在对方这边,当个卧底会更好。
于是他将这句话删掉,打上了自己私人的银行卡账号,给范坚强发了过去。
之后,他对着镜子揉了揉自己的右半边脸,让掌印不那么鲜明。紧接着,他抽出两张纸巾,擦净脸上和手上的水渍,又将纸巾团成团,与所有的犹豫不决一起,抛进了垃圾桶,随后他潇洒转身,打开门,大步流星,昂首挺胸,走了出去。
封神大厦内。
被挂掉电话之后,范坚强双手抱胸,站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看着挂在正前方墙壁上的字画正出神。
在加入封神国际之后,他的整间办公室内所有的东西都是新的,但唯独墙上的这幅简单的题字是旧的。这副字是他从之前的办公室带过来的。
一尺见方的白纸之上,只有简简单单两个楷体大字。
制怒。
字迹平平无奇,既不豪迈奔放,也不清奇俊秀。即便别人想夸,大概也只能勉强说上一个工整。
也许作者也自知笔力的匮乏的缘故,字画上连名都没敢署。
字非好字,纸非好纸,创作者显然也非妙人,怎么看都不是一副卖得出好价钱的作品。与办公室其他的奢华装饰一比,显得更为寒酸。但范坚强还是将之堂而皇之的挂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