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天比豆蔻少女的心事变得更快。
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阴云密布,紧接着,豆大的雨点稀里哗啦地就落在了地上,灰白色的水泥地面几乎是瞬间就变成了黑色。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过后,沉闷的雷声自远方姗姗来迟。
就像是响起了放学铃一样,无需任何人催促,刚才还谈天说地奔跑跳跃的学生们如同草原上受惊的野马群一样,潮水般地向着学校外面涌去。
不到十分钟时间,刚才还人声鼎沸的校园便寂静得只有稀里哗啦的雨声。
杨晓丽没有随着人潮离去。原因很简单,她没有带伞,也没有亲密到愿意邀请她一起打伞的朋友。
等了十多分钟,雨势渐弱。而学校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只剩下操场上几个还在雨中奔跑的打篮球的男生。
杨晓丽离开教室,来到走廊尽头。
一阵大风呼啸着从她身边吹过,留下一地的雨水和一身鸡皮疙瘩。
看着短时间不会停的雨,杨晓丽缩着身子,抱着手臂,顶着嗖嗖的冷风,走进了雨里。
也和今天一样,杨大伟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
第一声很小。
杨晓丽当做没听见,继续朝前走。
第二声很大。
而冷清的校园里显然也找不到一个与自己同名同姓的人。
十三岁的杨晓丽加快脚步朝前小跑。
十三岁的杨大伟便跟在后面追。
出了校门,又往前跑了有好几百米远,少女都没能将身后的尾随者甩掉。
等拐到了一个人少的小巷子,少女才回过身,用白比黑多的双眼瞪着身后的少年,冷冷说道:“你的家又跟我不是一个方向,为什么跟着我?”
那时候就高了她一个头的少年单手将伞撑到她的头顶,憨笑着挠了挠头:“我看你没有带伞。”
浑身被雨淋湿的少女已经有些打寒颤,听闻这话之后心中一暖。可是紧接着,那一丝温暖就被心中泛滥成灾的歉疚所淹没。
这份温暖来自任何一个人她都可以欣然接受,唯有来自眼前这个人,她是万万不能接受哪怕一丝一毫。
因为受不起。
而受不起的原因又无法宣之于口,所以她只能强撑着,保持着面部的冷漠表情,转身就走,冷冷丢下一句:“不用你管!”
为了摆脱少年的纠缠,少女又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可少年却对少女冷漠的态度全然不理,快步追上,来到少女身前一步的地方,将伞撑在少女头顶,倒着走路,笑容如常:“我送你回家吧。像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
一句话将十三岁的少女带回了更久以前。
具体时间已经记不太清了,更确切的说,他们对此早就没了具体的印象。之所以知道,还是双方大人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当笑话跟他们讲过。
那也是个雨天,不过却是个雷声比雨声大的暴雨天。
双方家长那时候还都是小学老师,因为要组织学生放学,当然不能及时到幼儿园接他们。在等待家长的时候,年幼的杨晓丽被雷声吓得哭天喊地,无论老师如何安抚都没有作用。最后是比杨晓丽早出生了几个月,一直以兄长自居的杨大伟拍着胸脯安抚了她。
具体过程自然无人能够记得,但大致意思是杨大伟会将杨晓丽安全送回家中,双方似乎还拉过勾。
当两个人的家长骑着自行车赶到,带着他们来到幼儿园门口说再见的时候,原本已经不哭的杨晓丽顿时不乐意了,哭着喊着抱着杨大伟不愿撒手,非要杨大伟履行约定送自己回家,任由她的父亲杨念桐如何安抚都没有用。最后哭笑不得的杨根生没办法,只能先带着杨大伟将杨晓丽送回了杨晓丽家,之后才带着杨大伟回到自己家。
而这类的事情,其实还发生过一些其他的。不过唯有这个,被双方家长记住了,并时不时拿出来调侃一番。
几年时间过去,少女几乎都快忘了这些。此刻被少年提醒,她才想起原来他们曾经是那样的亲密无间,亲密到就像太白的诗里写过的那样。
“郎骑竹马来,骑床绕青梅。”
他们没有玩过竹马,住的附近也没有青梅树,但他们曾踩着一辆儿童滑板绕着电线桩疯狂转圈。
双方家长似乎甚至说过娃娃亲之类的玩笑。
可是这所有的一切,都于他们七岁那年戛然而止。
他和她之间的关系,也早在那一刻就注定了应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想着这些,十三岁少女的心中也如同头顶的天空,下起了来去匆匆的雷阵雨,眼睛和鼻子酸涩得厉害。可是因为少年还在身边,她只能目不斜视,充耳不闻,走自己的路,将一切掩藏起来。
这在平时有些难,可在如此的雨天,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