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杨大伟点了下头,随后转过身体,轻手轻脚地将椅子扶起,重新坐了下去。接着他拿起日记,看着粉色的封面发起了呆。
在大多数人眼中,粉色是专属于少女的颜色,代表着温柔,代表着甜美,代表着柔软。
按理说,会选择这样一个本子作为日记的杨晓丽,也一定存在着这样柔软的一面。
在杨大伟一贯的想象里,这些粉色女孩的世界大多是色彩斑斓而绚丽的。她们笔下记录的东西,也应该是温暖而明媚的。
可此刻,面对这本散发着淡淡熏香味的日记本,他却迟迟不敢打开。
他不知道自己将会从中看到一个怎样的世界。预感告诉他,那一定不是个漂亮而又温暖的世界。所以在踏足之前,他想先稳定住自己的心绪。
“江老板,我能问你一些关于你们的问题吗?”
“可以。”
杨大伟端起喝剩的半杯茶,又抿了一小口,湿润了一下喉咙,才轻声问道:“杨晓丽进入书店,也是通过单医生的渠道吗?”
“不,书店的员工有很多,她是通过另外的渠道。”
杨大伟松了口气。
从这点来说,真相似乎并非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那种。
“既然如此,我通过单医生的渠道进入书店,这是因为什么因素?我是想说……”
江臣点了下头:“我懂你的意思。你是想问,单医生对你的关心和引导,究竟是刻意的演技,还是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
杨大伟咽了口唾沫:“我就是这个意思。”
江臣用右手食指关节轻轻扣了一下桌面:“其实我想这个问题,你心中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不过你既然诚心发问了,而且也不是什么隐秘,那我不妨就给你一些简单的提示好了。”
“我们书店的经营理念一直是以诚待人。靠欺骗客人来完成交易这种事,并不是我们所擅长的。而且客人的信息都属于极为重要的隐私,轻易不会泄露。诸多员工与员工之间的沟通,也忌讳聊到这些。所以……”
杨大伟很难理解这个。虽然律师事务所里的沟通很多,但大家心知肚明,皆会隐藏一些压箱底的客户,这毕竟涉及到自己的饭碗大小。而在很多销售公司里,客户的资料更是重中之重,不仅要防着其他公司的人,更有防着自己公司的内部人截胡。所以如果不是非常亲密的关系,很少有员工会相互沟通这些东西。显然书店也是这样。
“所以单医生其实并不知道杨晓丽与书店存在交易这件事。”
“是的。”
“那也就是说,单医生其实并非在骗我!”
杨大伟长舒了口气,握紧的拳头也自然地松开了。
在过去这段迷茫又困顿的日子里,单医生的出现就好像是老天为他专门送上的一束指明方向的光束。可以说,如果没有遇到单医生,也许他现在的人生将会是截然不同的样子。
尽管他经过这段时间这些事情高强大的冲击,养出了一颗大心脏。可如果此时真的要告诉他,他所信赖的单医生其实是在欺骗他,那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有那么的坚强。
江臣笑而不语。
看着江臣那张好像与红尘完全隔绝的笑脸,杨大伟又忍不住接着问道:
“那么江老板,你呢?你之前所跟我说的一切,还有吴老板他与书店的交易,到底是单纯地巧合,还是精心设计好的,为恢复我的健康而故意演得戏?”
“这重要吗?”
“不重要吗?”
江臣为自己添了些茶,才接着说道:“我们终究不过是过路人,我们的言行终究只是你人生中的陪衬。真正重要的,从来都是你的选择。如果你的选择是出于你的本意,是你认为正确的,那么其他的一切,是真是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即便我的选择是在被欺骗的情况下做出的?”
“人活世上,被欺骗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譬如你和你朋友去吃饭,点的麻辣火锅。你问他辣吗?他说不辣。结果你一吃,却发现很辣。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受到了欺骗。可实际情况呢?你朋友是从辣椒市过来的,就是能吃辣。你会因此觉得这个朋友不真诚吗?”
“不会。”
“还是吃火锅,不过是和另外一个朋友吃。这个朋友你知根知底,知道他真的不能吃辣,所以你问他辣不辣,他淡定地告诉你不辣。可等你被辣的拼命喝冷水的时候,他才同样灌着冷水哈哈大笑。你会觉得这个朋友不真诚,而不愿意和他继续做朋友吗?”
“也不会。”
“可他们明明一个欺骗你了,一个没欺骗你。你为什么做出相同的回应?”
“……”杨大伟无言以对。
江臣笑着:“其实这些例子都是我胡扯的,没什么逻辑可言。我只是想通过这两个例子,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江臣抬手指了指头顶:“这世上,万事万物,你多可欺骗,但唯有两样东西不可欺。一是头顶的天空。人做天看,凡做过的事,就必定会留下痕迹。”
随后他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另一样就是自己的良心。仰不愧天,俯不愧地,都简单,可真正难的,是无愧于自己的良知。只要你无愧于自己的良知,那么便是上当受骗一时,也终究是明明白白地活了一世。”
最后他又指着那本日记:“杨晓丽的一生几乎都是在愧疚中度过的,但至少她在死的时候,终于无愧了一回。”
杨大伟沉默片刻,轻轻抚摸着坚硬的日记本封面,最后缓缓将之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