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酣畅淋漓的话说下来,范无救也有些虚脱的感觉。好像还有几颗汗珠掉进了眼里。他揉了揉眼睛,又吸了下鼻子,这才看着闭目不言的陆之道,接着说道:“所以我以为,从这个初衷来看,阴司的荣耀并非是被人提到时感到敬畏,又或者有权力去掌管人间半数事,而是远乡,或者人间,都能够过得好一点。一天比一天好。陆先生觉得我说的对吗?”
陆之道依旧闭目不言,面无表情。
范无救也不介意,继续说道:“我再问先生一个问题。先生觉得这些年,我们整个阴司的工作成效做得怎么样?”
不等陆之道回答,范无救率先轻叹一声:“我觉得我们阴司这些年的工作做得不怎么样。守成有余,开拓不足。或者说得更直白点,其实早在府君他们离开之后,我们阴司的工作就已经完全停滞了下来。”
在听到这番话后,许久未曾动弹的陆之道仿佛一瞬间苍老了数千岁,一直挺直的腰杆摇摇晃晃,最终靠在了椅背之上。他再开口时,话语里也没有了刚才怒骂范无救时的意气风发。
“陆某无能。”
听着陆之道话语里的落寞与萧索,范无救忽然有些后悔把话说的这么重了。
若不是亲耳所听,他根本想象不到这四个字会出现在眼前这个老者口中。
要知道,在以前,便是府君想要对其说一个“不行”,也要遭到眼前这个老者的严词抗拒,而不得不道歉。
他摇了下头,语气坚定地说道:“先生千万别这么说。我这么说,也并没有指摘先生的意思。最开始那些年里,若不是先生一力撑持,我们阴司也无法安稳地过渡到现在的局面。也确实不会有我现在的风光。我觉得先生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是别的人,也不可能比先生做得更好了。”
“呵。”
从陆之道的口中再次发出轻蔑的笑声,可这一次,却并非针对的范无救。
范无救只好继续安慰道:“我并非是有意安慰先生,而是实话实说罢了。况且一个人是否无能这点,从来不是单凭某一点来判断的。尺有所长,寸有所短。如果先生非要这么贬低自己,那我觉得世间可能就没有不无能的人了。至少我就不如先生太多了。若先生都是无能之人,那我这样的又算什么?
先生的长处在于明察秋毫,秉公执法。这一点,阴司上下可是有口皆碑的。
只是阴司想要更好的发展,所需要的领头羊,是府君那样的,能够指引出道路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公平公正的判官。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先生你比我更早的认清了这一点,不是吗?不然你为什么会将生死簿让出来?”
说道这里,范无救又是一阵唏嘘不已。
时至今日,他还是难以想象陆之道当时经历了怎样的思想斗争才能做出如此复杂的取舍,将阴司之主这个位置让了出来。
阴司之主这四个字的份量到底有多重,哪怕就是修行界的愣头青,都很清楚。
在以前,如果将天下分为一石,那天庭、灵山、阴司三大势力三足鼎立,可谓豪占八斗,其余修行门派和散修合起来才分剩下的两斗。
即便阴司的实力较之前两者,要稍逊一筹,那也能说一句独占两斗不是?
到天地大变之后,天庭早已经名存实亡,灵山也已封山不出,唯一还算活跃的阴司,完全可以说是修行界独一份的魁首。
而到了现在,那就更不用说了。
不是范无救自夸,哪怕阴司这几千年来停步不前,而人间暗流汹涌,诸多新兴势力悄然兴起,但若拼硬实力,阴司照样可以一挑多,而且毫不费力。
所以阴司之主的份量比之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就是这样一份滔天权势,面前这位须发洁白的老者却就那么干净利落地拱手让了出去,而且让的时候,一点没有不舍,反而颇有种终于甩出去一个烫手山芋的感觉。
若是老者得位不正也就罢了,但这位置是府君亲自让给他的,而他论资历论能力,在阴司也是当之无愧的榜首。
所以这个选择做出来,那就并非一句大气所能描述得清的了。
这要是放在过去。那不得又是一件比肩尧舜的美谈?
范无救再对陆之道一鞠躬:“单凭这一点,先生不仅无愧阴司,反倒有功。”
积压心中多年的委屈被人一朝道出,陆之道心中振动得厉害。
他猛然睁开眼,像是第一次见到范无救似的,重新打量审视起眼前这个后生。
这真的是他印象里的那个范无救?
范无救被陆之道凌厉地眼神看得颇为不自在,不得不扭了一下身体来缓解紧张的气氛。
陆之道发出了冰冷的质问:“你到底是谁!”
范无救挠了下头,嘿嘿笑着回道:“我?勾魂部小范啊。”
陆之道愣了一下。
这个回答让他感觉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片刻之后,一段未曾放在心上的记忆悄然浮现在须发皆白的老者眼前。
时间大概在近六千年前,也就是眼前的年轻人刚加入阴司的时光。
那个时候,眼前的年轻人还没有如今这么圆润滑头,脸上还依稀带着初来乍到者的青涩和拘谨。
年轻人死的有些早,可能还有些憋屈,加上刚刚又错失了一段良缘,心中积郁,休了班便四处闲逛着。只是他才刚来,还不知道阴司的许多忌讳,不知道奈河边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随便乱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