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走一趟丘流王宫,楼难陀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言辞谈吐,都不像个浮屠的高僧模样,便比那街边乞丐的做派,却也不输了去。即便是被发现了,只要掩饰得体,九凤龙也不见得就能勘破他的真实身份,况且他能在南极那等凶险之地打个来回,一身本事怕也不小,纵然打不过想来也能跑得掉。
楼难陀心意已决,沈彦秋也说不出什么交浅言深的劝慰话来。这些浮屠的和尚太过执拗,表面上看着无伤无害,言辞谈吐之间一副悲天悯人的谦卑架势,实则一个个都是倔脾气的主儿,认定下的事情谁也劝不得。
两人不过初次见面,若非碍着犁耶泥的面子,沈彦秋一开始甚至都不愿意搭理楼难陀。
如今把话都说开了,得知楼难陀并非故意为难沈凌之,沈彦秋心底那一丝芥蒂仍旧没有完全消除。纵然沈凌之不是纯粹的人类,但是如今保持着人族的样貌,随楼难陀修行浮屠功法,压制体内魔性,实则和一个正常的人族并没有什么分别,这般让他忍饥挨饿,却不是为师为父者应该做的。
而且很关键的一点,沈凌之和他一样都姓沈,莫名其妙就有一种想要亲近的感觉,于茫茫人海之中难得遇见一个本家的缘分。
沈彦秋甚至想着,若是沈凌之以龙伯巨人的身份,修炼八九玄功这样的浮屠护道功法,只怕未来的成就还要在拿波丸之上。
不过这些不是他该操心的事情,八九玄功的法诀在传给拿波丸之时,就已经完全从他识海脱离,跟从来不曾接触过一般一点痕迹也没留下。若非是他亲自从金字压贴中引出这部功法,他几乎也不敢相信会有这么神奇的事情。
如今遇着楼难陀,他又想要进皇宫探查一番,沈彦秋就琢磨着犁耶泥吩咐的事情,是否可以就此告一段落。
诚如楼难陀所言,如果不能横渡南海汪洋,丘流国就该是这次旅行的终点,也该早早折返回去,绕道北极。
楼难陀笑道:“小兄弟说笑了。我浮屠最重因果,小兄弟杀了朴师侄,虽说是他有错在先,但也罪不至死。就算要惩戒一番也该我毗沙卢师兄出手才是。虽说我那朴师侄言语孟浪了些,小兄弟若能忍住一时心气,便也没有这么个遭遇。”
“彼时因是今时果。小兄弟既然答应了犁耶泥师兄,小僧的所作所为和小兄弟亦全无关系,自然算不得数,还要小兄弟自行了断这个因果才好。”
方天震把袖子一撸,不乐意的道:“照大师这么说,浮屠弟子犯错只有你们浮屠才能惩戒,旁人便只能生受着不成?你怎知浮屠当中便没有徇私枉法之徒?一时不惩便任他逍遥一时,一世不惩就由他逍遥一世?”
“朴世勇等人在龙都府臭名昭著,若非仗着军中父辈,早就被人不知道打死多少回了。毗沙卢尊者是大普度寺戒律院首座弟子,为何还要收他入门?为何不出手清理门户?”
“金山寺就在龙都府境内,相隔不过百里。无数信众被他们欺凌,前去敬香之时必然会通告你们,难不成就这般也不曾听过他们几个的恶名?还是明明知道却故意放纵?”
方天震越说越气,两手撑着桌面,拍的桌子啪啪作响。
楼难陀这话说的直白,纵然是朴世勇的过错,也只能毗沙卢这个师尊才有资格惩处,旁人一律不能过问,由得他为非作歹,就是有心管上一管,也要看看自家能不能和大普度寺掰一掰腕子,免得引火烧身,徒惹麻烦。
楼难陀示意方天震稍安勿躁:“小兄弟说的也不无道理。可是我犁耶泥师兄只拿此事换你们一个探查消息的举动,你该明白一件事,若非你身后的魔山派,也绝无这个可能。”
“我们还搭进去一个丸子。”
沈彦秋冷冷的道。
楼难陀笑道:“他既然得了祖师的八九玄功,无论什么出身,如今都是我浮屠弟子,未来的护法尊神。去金山寺潜修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如何算搭进去?”
方天震叫道:“你,枉你还是金山寺的有道高僧,怎地这般不讲道理!”
“道理?”
楼难陀摆摆手,看着方天震撸到手肘的袖子,只把自家的破衣袖也拎起来,露出精瘦如柴的胳膊,把一只又脏又黑的爪子握成拳头,对方天震道:“小兄弟可知道这世间什么是道理吗?”
“拳头大,才是硬道理啊!”
楼难陀左右转动着拳头,重重的叹了口气道:“若不是魔山的名声,你们几个也少不得到金山寺走上一遭。倘若我犁耶泥师兄也只有筑基修为,一旦和你们发生争执,怕也少不得身死道消的下场,我又该找谁说理去?”
“说到底,还是要靠实力说话。如今我比你强,除非你立即召来凌宗主,否则也不用说这么多无用的道理。”
方天震还要再说什么,一直不说话的鹤星恫接口道:“行了小天,这位大师说的没错,如今形势比人强,大师虽然说的直白了些,确实也是事实。”
在她的认知里,也就是浮屠这样的名门正派,才会同方天震解释这么多。若是换作妖魔道的高手,只怕早就出手把他们几个拿下了。
沈彦秋摇头叹道:“不错。”
楼难陀虽然态度强硬,但总归还是一团和气的同他们分说,否则将他们几个直接拘了,带往金山寺去,便是哀无心和凌怀栩也无话可说。
“打探消息就打探消息,本就是我们应承下犁耶泥大师的,既然大师你不愿帮手,咱们也能把这事儿做完了。只是晚辈还有一事相询,还请大师告知。”
楼难陀道:“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