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唐重被捉这件事,白先生表现出了极大的愤慨。
他认为县衙中都是一群无能之辈,唐重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犯了什么罪,要被关到大牢里面?
被张大庆派去要书的捕快很想说一句你懂个屁,但是话到嘴边还真说不出口。
不是因为白先生德高望重,而是因为他真的懂……
白先生的故事,在这一带,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是家喻户晓,十分有名的。
只要是本地人,几乎都知道,在芦泽书院教书的白先生,曾经在京城里面当过官,整日跟天子打交道。
捕快那蛮横的一套,对付普通的老百姓好使。
对付白先生,怎么可能有用?
更何况人家当官的时候,自己还没当上捕快呢!
所以白先生即便是认出了这捕快的确是供职于官府的,也仍旧是劈头盖脸地将这捕快臭骂了一顿。
这捕快被白先生骂的面红耳赤,想反驳,奈何人家白先生嘴跟连珠炮似的叭叭叭根本就停不下来,他都找不到插口的机会。
再者,就算他有了机会,他张口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人家白先生换着花样的骂,一百句都不带重复的,他呢?他就会一句直娘贼。
此时此刻,捕快十分的痛恨自己当初没有好好的学习,不然的话,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总而言之,经过一阵从天灵盖到脚后跟的彻底批判之后,余怒未消的白先生还是冷静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把出来看热闹的学生们都赶了回去,并告知他们今天的课程需要他们自习。
随后,便去书房一通翻找。
找了几,他用布包好,夹在腋下。
紧接着,他便跟那捕快说:“书,老夫已经拿好了。咱们走吧!”
“走?去哪儿?”
“去哪儿?老夫自然是要见一见你们的县令,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好吧,您说了算。”
反正自己的任务只是把书从芦泽书院带过来,张捕头对自己并非吩咐别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不要跟自己一同回到县城里面,或者去见谁,那就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想到此,那捕快便走在了前头。
他是乘马车来的,还是唐府的马车。
白先生不放心学生们,又回去叮嘱了几句。
随后又让白鹿代他监督,倘若到了放学的时间他还没有回来,就让学生们各自散去。
随后,便跟着捕快上了马车,赶回县城。
与那个满肚子怨气的捕快不同,车夫对白先生是相当的敬佩。
毕竟在这个州、县学堂名存实亡的时代,白先生主动承担起了这个任务。
虽然看上去白先生的弟子里仍是富家子弟多些,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大郑国的教育政策虽然不错,但这毕竟算是触动了一些人的核心利益。
只手把持多年的教育政策,就是为了让他们跟平民彻底的区分开来。
凡是望族,皆有书读。普通百姓,想读书难于登天。
虽然在执行之前,好几代的皇帝屡屡削弱、打压那些望族,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冰冻三尺,也非一日之寒。
从数千年就已经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阶级,又怎是能轻易消灭的?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虽然州、县的官方书院的确落实了,但学费却高到夸张。
这种天价一般的学费,也就只有富家子弟才能负担得起。
平头百姓依然还是没什么希望。
而白先生招收弟子,不论出身。只要能凑够他每一次招生的数额,哪怕是条狗来报名,他都会笑呵呵的收下做弟子。
穷人的孩子没钱,他就偷偷摸摸的送钱去,然后跟人家唱双簧演戏。
这些事情白先生自以为做的很漂亮,没人发现,但实际上这么多年,大家早就看出来了。
只不过白先生也不是在做坏事,正相反,他做的是大好事。
对于他的善良,百姓们也不忍拆穿,便就随他去了。
十多年下来,白先生培养出了三批弟子。
平民与富家子弟的区别达到了惊人的一比五,要知道在别的地方的什么书院,这比例可都是一比二十,一比三十起。
百姓们的眼睛是雪亮的,谁对他们好,不用你铺天盖地的宣传,他们自然会知道。
对于这样的白先生,人们怎能不敬爱他呢?
所以,回来的路上,车夫跟白先生聊得火热。
当然,话题主要还是离不开唐重的事情。
白先生问车夫,知不知道唐重因为什么被捕快带走,又因为什么被关进大牢。
事发当时,就在府上的车夫,有幸在其他仆役的嘴里听到了个大概。
于是他便给白先生解释,说是府上有一个丫鬟叫刘春花,这个刘春花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今天趁着柳上仙来家中给大少爷问诊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在柳上仙、老爷的面前,说她怀了孕。
本来这也算不得什么事,她怀孕了老爷说不定还得恭喜她。
但是她说这孩子是大少爷的,说大少爷不仅占了她的身子,让她怀上了孩子,还威胁她,要把孩子弄死,不然就把她弄死。
车夫唾沫横飞的说到这,白先生就奇怪的说,即便是这样,也不至于把人抓进大牢啊。
就算告到官府去,没有确凿的证据,又怎能把人关到牢里面去呢?
捕快在一旁补充道:“白先生,这您可能就不清楚了。
为了尽快平息事端,以免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我们一般都是先把人抓到牢里,然后再提审的。
几十年来都是这样。”
“什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做?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白先生生气的说道:“官府断案,本就是以无罪原则,取证据推断。
你们先把人抓进去,岂不是先入为主,连带着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犯人了?
如此举动竟还能保持几十年?!真不知道你们县令到底是干什么的!
老夫今天必须见一见他,把话给他说明白!”
说到这儿,白先生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不对啊,为了尽快平息事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才先送进大牢再提审。
老夫且问你,这件事又引起什么事端了?又哪里来的不必要的麻烦呢?”
这事儿捕快都不想提,一个是他送唐重去大牢的时候让人吐了一脸的唾沫到现在都恶心。
另一个,刚刚这白先生才数落了他一顿,现在他半句话都不想跟这老家伙多说。
于是他只是朝车夫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你问他。”
车夫倒是热情,他解释道:“先生,您是没瞧见啊,那刘春花也不知什么时候给家里头写的信。
反正是柳上仙前脚刚进府上不久,府外就有人那大吼大叫个不停。
不一会儿,那边就聚集了一大群的人在看热闹。
一开始门房还要往外赶一赶人,但之后人越聚越多,越聚越多,他也不敢再出去,只得紧闭大门,询问管家该怎么办。
管家说他去请示老爷,结果刚找到老爷没多久,刘春花就趁老爷和管家,还有柳上仙等人不注意的时候,一头撞在了墙上。
当时就死得不能再死了,柳上仙都没救回来。
老爷见了更是急得直接晕了过去。
后来柳上仙离开的时候把刘春花的死告诉了外面的人,那些人好悬没冲进来把整个唐府给砸了。
要不是张捕头阻拦,俺现在也不能全须全影的在这儿给您驾车了。”
白先生何许人也?
普通百姓出身,念了十多年的书考上的官。
当官又当了二三十年,在京城那,什么手段没见过,什么招数没中过。
正是因为对这些人的手段鄙夷,又无能为力,他才会急流勇退,回老家教书。
他一听车夫的话,就明白了。
这件事绝不是什么巧合,这也太刻意了,光听着就觉得是有人在背后将这一切都安排好了。
可这小小的昌平县城,什么时候出了这么一号人物?
拿人命当引子,这狠辣的手段在京城里都少见。
更别提这还不是一般的人命,是个怀着孩子的孕妇。
这事儿要不赶快给个交代,等闹大了的确会出大事。
张捕头直接把唐重送到大牢里面去的行为虽然不妥,但如果是在这种条件下的话,还勉强能够接受。
毕竟白先生一时间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来让平息民怨了。
想到此,白先生又有些感慨。
从古至今,这些普通的老百姓们便是最淳朴善良,也是最容易被煽动的一群人。
他们往往会为了心目中所谓的正义,摇身一变,从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变成烧杀抢掠的暴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