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云和她的伙伴们第一次发了工资。宿舍的大地铺上，姑娘们却一个个垂头丧气。
已经上班三个月，这次只发给前两个月的基本工资，而且还要按照“协议”扣交所谓“违约金”，每人发到手的只有四百元；按有关条款规定，被扣部分在这里干满三年后才可返还。至于与业绩挂钩的部分，却伴有名目繁多的问责罚款和苛刻的奖励条件，除绫云等少数人，大部分人的大部分挂钩工资被算计掉了。可怜的姑娘们日盼夜想，居然连应得的基本工资也拿不到，当下的吃饭穿衣问题也难解决。姑娘们在铺上或躺或坐，一个个垂头丧气，有的流泪，有的骂娘，有人吵嚷着：“这老板忒黑心，咱们集体辞职，不干了！”
这天恰好樊月玲来了，她是见过国庆又顺便来看望绫云的。月玲告诉绫云，她已受聘为兴隆纺织公司的业余法律顾问。早在读本科时，月玲另外选学发律，并考取了律师资格证，也曾经帮厂里成功催讨恶意欠款，公司早有聘她做业余律师的意向，月玲一直没有答应，最近却主动向公司提出要求，并签订了临时协议。这让绫云格外高兴，暗自猜测其中缘故，或许与国庆哥不无关联。
月玲和绫云偎在铺上窃窃私语，听大伙这样议论，忍不住插嘴说：“姐妹们，找一个岗位，掌握一种技术，不是容易事。你们都刚刚熟悉了值车工这行当，为啥要辞职不干？应该去找厂方说理，我看过公司和你们签订的协，全是些霸王条款！厂里正盼你们辞职呢，你们的钱就明正言顺被吞掉了，他们却可以通过虚假宣传轻易招收到新工人！”
姑娘们围拢来，七言八语议论，都觉得月玲的话有道理，纷纷鼓动绫云带头，找厂里的头头理论。
绫云何尝不烦恼，她正向月玲诉苦呢。她已经从附近邮政所给老爹寄出二百元，剩余的钱要吃饭，要买替换衣裤。她默默计算：厂里承诺月工资不少于一千块，扣掉的“违约保证金”占了大部分，自己超额完成指标的奖励尚未兑现，加起来前两月就欠发三千块呢！
听大家这样说，绫云翻身从铺上爬起来，愤然说：“我先去找夏耀武，解决不了，大伙就集合起来一块去请愿，你们敢不敢？”姑娘们齐声答应，整个宿舍沸腾起来。绫云回头看月玲：“玲姐，你能陪我一起去吗？你是法官嘛，替俺们打工妹说句话呗！”姑娘们也兴奋地鼓掌，月玲笑着答应：“放心，我会替你们说话！”
月玲和绫云去办公楼找夏耀武。路上绫云悄问月玲：“你来厂里做义务的法律顾问，我猜……还有别的缘故吧？”月玲一愣，说：“你瞎猜什么？”绫云俏皮地一笑：“应该是为国庆哥吧？”月玲没置是否，爱惜地揽起绫云肩膀，柔声问：“告诉姐，可找到你的心上人？”绫云收敛了笑容，摇摇头。月玲鼓励说：“我理解你，可知道这句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两人真诚相爱……”绫云点头，又不无担心地说：“万一，他爱上那个人……”月玲看着绫云笑说：“天下大着呢，你是个好姑娘，茫茫人海必有真心爱你的人。”
她们在夏耀武办公室门口停下来。月玲鼓励地示意绫云敲门，却没人应声。二人迟疑地对视一眼，绫云又一次敲响厚实的门板，忽然房门被打开，一个女孩子出来，蓬乱的长发遮着半个脸，神色慌张地低头走了。
绫云看女孩的背影竟像巧云。巧云调到厂部招待所已经月余，两人一直没见面。绫云待要追上说话，女孩儿却已飞跑下楼去。
房间里烟气缭绕，一股刺鼻的烟草味道呛得两人直咳嗽。夏副总坐在宽大的老板台台后，正皱着眉头把一根又粗又长的雪茄烟塞进嘴巴，手腕上硕大的手表金光闪耀。看见满绫云和樊月玲二人，立刻露出笑意：“啊，樊律师，请坐。”又看绫云，“你叫啥来……满绫云，对吧？怎么，你们一起来有啥事？”一边说着，嘴里喷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嘴唇上方的两撇小胡子翘动着。月玲以手掩鼻，轻声咳嗽。绫云抬手驱赶飘荡的烟气，边说：“我代表车间的工人找你讨工资。干了两个月，只发给几百块钱，大伙吃饭穿衣也不够。厂里规定月工资不少于一千块，还算不算数？凭啥扣掉这么多？挂钩部分的奖金到今天也还没兑现……”
夏耀武肥胖的身躯缓缓站起，慢慢踱到满绫云跟前，皮笑肉不笑地说：“满绫云，你和白巧云是老乡，对吧？你好像还是个技术能手？”
满绫云眼睛盯着夏耀武，随口应答：“那就请夏总多照应呗！我们新来的工人都卖力气
工作，厂里应该关心体谅，扣这么多工资让大家怎么生活，怎么给厂里干活？”
绫云说着，拉起月玲往靠近夏耀武老板台的沙发另一端挪一挪，摆开谈判的架势。
夏耀武冷笑说：“这是协议上规定的，用前几个月的工资抵交违约金，你们都同意，在
上面签了字嘛，怎么又反悔呢？”
绫云正想反驳，月玲接过话茬：“夏总，你们搞的那协议我看过，好多条款不符合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