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看她能写会算,越发不敢替她拿主意,打小就是这么个性子,倒是想提一提明月这人很是牢靠,却怕女儿当作是说媒作亲,反不好了,这个姑娘从小便只吃软不吃硬。
秋娘不提,叶文心却提了一回,夜里两个还是一道作伴,西厢房里睡着绿萼秋娘喜子,那头灯暗了,这头石桂还盯着妆匣子,里头有明月给她的银锁,眉间微蹙,吃惊过后心里又有几分不自在。
叶文心搁下针线,揉一揉额角,看着她笑道:“怎么,你又后悔了?”
石桂自知她说的是什么:“后悔倒不至于,却是有些……”有些什么却说不上来,明月没来问她,不管不顾就走了,她心里反而搁不下了。
叶文心知道她烦恼,今儿连笑都笑得不开怀了,干脆道:“你也别急,是好是坏,往后再看,他既是肯的,就容你多想想,若是不肯的,也不必去穗州了。”
石桂想到明月问她的那句,如今还是以后,他知道如今不能,想的是以后还能,咬咬唇,竟露出一点笑意来,眉眼都柔和了,把心事放到一边,细问起叶文心穗州的风土人情来。
石桂大概是知道一些的,这里同她所知的就相差不远,穗州也是一样,据说是靠海的,那地方还热,想一想约摸差不离,也还是得问明白,总得很安身才是。
叶家一直想要插一手海运生意,跟颜家说了许多回,也有五六艘船在,叶文心不喜欢这些洋物件,虽是巧夺天工,也是匠心太过,失了自然,可叶益清的屋里头却有许多西洋玩意儿,还图册画册,她见过些,便同石桂说的多些。
“西人是不许出穗州的,官府不发文牒,西人就只能在穗州活动,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穗州靠海,自然是做海上生意。”叶文心说上一句,石桂就挑能问的问一问,这才知道西人是统称,船运发达了,有人出去就自然有人进来,所谓西人,就是些鼻高目深发肤不同的人。
石桂一听就明白过来,这说的就是洋人,只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她从到了这儿还是从叶文心口里听说还有这么一块土地,心里越发神往了,枕在枕头上眨眨眼儿:“不知道西人说话是什么音调。”
叶文心笑起来:“一地还有一地的方言,我说的,老太太说的,跟两们表妹也不一样。”叶文心说的扬州话,老太太是燕京人,余容泽芝带着金陵口音,叶文心说完就看着石桂:“你倒不同,我听着跟老太太那儿的人似的。”
宋老太太嫁过来时带了好几房人家,有嫁人的有娶亲的,府里一半的老人是老太太身边的,宋家说官话还更多些,丫头们为着讨好老太太,还特意学着说她的乡音,说的越是好,越是能在跟前侍候。
石桂不想着这些,无想着西人说的是什么话,她自来到此处,活得很是艰辛,有用的半点用不上,凭的还是吃苦机灵,若是有一天原来学的那些能用呢?
石桂本来就想去穗州,此时更不是作它想,必得去见识见识,如果她真的能成亲生子,也希望自己能待在一个对女性更加宽容的地方。
颜大家跟着船出过海,可是因为言语不通,事事都要通过翻译,翻译的水平又很有限,对她感兴趣的那些个文史,翻译既不能翻出中国典故,又不能准确的说明西文里的意思,两边鸡同鸭讲,谁也不能明白谁,让她很是遗憾。
所写的篇幅虽多,却多是风土人情,西人同西人也是不一样的,每天一地言语都不同,人长得也有细微差别,她有一册是专些的,里头写着西人吃的如何房舍如何,还留下一张穿着西洋裙子的肖像画。
除此之外,还特意写了西人女子的礼教,同本地风俗相差很大,对她们颇多羡慕,写到感慨处免感叹,这些论调自己又是士林所批判的,这一卷还被禁了,不许刊印。
叶文心也是推论,捡些颜大家写过的,再说些自己想的,两个不知不觉聊了许多,叶文心度着时候不早,点一点她:“赶紧睡罢,明儿还得预备冬至节呢。”
石桂却久久都不能入眠,觉得心上身上都轻快了,阖了眼儿心里还在想着穗州,叶文心替她掖掖被子,看她还没睡,轻笑一声:“赶紧睡了,说不准还能发梦梦见呢。”
石桂果真做了个好梦,梦见能挺直着腰杆过日子,想了十来年的事,一朝成了真,梦里都是蜜,又甜又香,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