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文心蹙蹙眉头,抿了唇许久不曾开口,反是叶文澜问道:“表兄此来,是暂居还是长住?”暂居许是还想着当官走仕途,若是长住,那就是真的放下朝堂事了。
宋之湄怀了胎,太子如今只有三位公主,若是生下儿子来,宋家再没有躲避的道理,只会更上一层要,可宋老太爷自觉颜面大失,污了清白名声,哪里还肯占这样的好处,只觉着门生旧故都要背后戳他的脊梁骨。
宋之湄东窗事发之时,叶文心几个行船快到穗州,这才不知情,宋老太爷还把宋荫堂叫到病床前:“咱们家再不能做欺心事。”若是生了女儿,宋荫堂也还有回去的一天,若是生了儿子,还不如就当个田舍翁。
几个人都不再说话,叶文心留下弟弟招呼宋荫堂,自家往前头去,看看屋里的东西置办好了没有,才走到门边,就看见石桂点了艾草熏蚊子。
穗州天热,蛇虫极多,只怕宋荫堂睡不习惯,看见叶文心来了,笑一声:“大少爷过来可是长住的?”
叶文心也不瞒她,把宋之湄的事说给石桂听,石桂本来捂着口鼻熏墙角床边,听见这话猛吸一口气,呛着了烟,又是流泪又是咳嗽,好容易才止住了,目瞪口呆道:“大姑娘……当真……”
一家子都避到乡下去了,哪里还能有假,石桂蹙了眉:“老太爷想的是容易,甩手不干了,二少爷跟二太太怎么能肯?”
到底是亲生女,宋敬堂跟宋之湄又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宋之湄真的进了宫,往后怎么也脱不得干系的。
“我听表哥说,如今她已经是太子嫔了。”还是太子妃抬举的她,宫外有孕接进宫来,到底叫人耻笑,可太子妃非但不妒,还替她谋下这个封号来,一下子就是太子嫔,比两位生育了孩子的还更有体面。
太子妃人前人后都带着她,又说闺中就有情谊在,想必是菩萨看她们两个要好,因果玄妙,天底下的事果然是堪不破其中奥妙的。
石桂一听这话便知道宋之湄在宫中的境况是绝计不会好过的了,不论太子妃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叶文心看石桂也皱了眉,知道她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她同宋之湄相识一场,两个虽性情脾气不相投,也还是指望着她好,哪知道会是这么个境遇。
“怎么有光明大道不肯走,非得钻进那九重宫阙去?”叶文心怎么也不能明白宋之湄想的什么,石桂却道:“姑娘想的是高处不胜寒,大姑娘想的又不一样,人各有志,只带累了一家子。”
宋家一走,留下宋之湄一个在宫里无依无靠,只怕她心里恨意更深,往后的路也更难走,太子妃既把她架了起来,她除了抱住太子妃,再没有旁的路能走,若是生下公主还好些,太子妃便为着全自己的脸面,也得善待她几分,不论里子如何,面子总得做足了,若是生下儿子,宋家又再无人在朝为官,宋之湄的处境也不知会如何。
叶文心摇一摇头:“纵她有青云志,这青云路也不好走。”想起宋之湄,还是那个掐尖的小姑娘,后来再未见过,如今再听好似隔世。
石桂也不过跟着叹上一声,两个除开在这屋里说上一说,也不能左右分毫,路是她自己选的,怎么走也端看她自家,宋老太爷急急搬回去,便是有福不享,有难也不当了。
石桂熏了屋子,叶文心铺上床铺,点起油灯来,厨房里的菜也上了桌,他们几个都在守孝,石桂还回去跟秋娘一道用饭,喜子头一天上学,回来了就跟在秋娘身后,他比别个差许多,启蒙的书都有好些不记着了。
六岁的时候读了半年书,跟着就受了灾,如今已经十岁了,哪里还能记得多少,石桂给他补上些,还是差许多,头一天先生考他,他十句里只能答出来一半,喜子发了犟脾气,捧着书立在墙角念了许多回,就跟他练打拳似的,一拳出不好,就一直打,打到好为止。
石桂看他念的满头是汗,绞了巾子替他擦脸,让他先吃饭,他板了一张脸,紧紧皱着眉头,飞快扒拉了碗里的饭,又捧着书往墙角去了。
他读书自来没这么用功过,石桂有些纳罕:“这是怎的了?可是先生罚他了?”石桂知道私塾里的先生都用戒尺罚人,可喜子手上脸上都没被打过的样子。
秋娘手上还拿着筷子,给石桂挟了一筷子麻油鸡,是专为着庆祝头天生意好,才特意去买来的,留了鸡腿给石桂,一面说着快吃一面笑起来:“原来在家就是这样,晓得束修筹措不容易,这才加倍用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