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吃惊地看着王沿。他一直认为,王沿会紧抓住新运河与黄河离得太近,洪水时容易淤积说事,自己的心思也全都在这上面准备。却没想到王沿在这方面竟然一字不提,而是说起了沿岸百姓的负担。
就王沿这一个月来的所作所为,惟一跑到乡下去一次,还因为贪吃两只鸡逼出人命来,百姓负担他又了解多少,能说出什么来?不是徐平看不起他,就是真地想体察民情,王沿又知道要到哪里去体察去?
却不知道王沿自己很清楚,真要说起技术上的事情,他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徐平的,那不如就干脆避开。百姓苦难,民心所在,天下根本,只要说出道理来,朝中上上下下没有人敢等闲视之。不管皇帝还是宰相,私下里可以对这个不在乎,公开场合却没有一个人敢对此漠然视之,还要装出一副很热心的样子。
果然,王沿的话一出口,所有人的视线就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来。
赵祯肃然道:“王副使,此事如何影响沿途百姓,你细细说来。”
王沿捧笏,正色沉声道:“禀陛下,微臣以为,引洛水的河渠不可修,原因有三。”
吕夷简与王曾对视一眼,面色也凝重下来,从放沙盘的桌子微微后退,对王沿颔首:“要开挖运河,为的就是减少民间重役,如果效果适得其反——王沿,你尽管一一说来,说得越明白,说得越详细越好。”
看了赵祯和两位宰相的态度,王沿的心里终于出了口气,知道自己赌对了。吸了口气,平息了下心情,把这些日子仔细思考过的说辞,一一说了出来。
“一不可修,洛水里的水量有限。引水口离伊洛并流处不足百里,即便是两河并流,洛水比汴河又大到了哪里?其宽其深,不过稍稍广于汴河而已。至于半路引入的汜水河,一是本来水量就不多,还要留着水道泄洪,所用之水聊胜于无而已。把洛水河里的水引入汴河,那么请问,沙口镇以下洛水沿岸的百姓怎么办?”
听到这里,王曾重重咳嗽了一声:“嗯,王沿,沙口镇离着黄河岸边不过里远,大多都是滩涂。他们有的是黄河水用,不用担心洛水没水了会如何。”
王曾去年分司西京,虽然以他的身份不管具体事务,但治下的大致地理还是能够弄清楚。沙口镇是河南府与孟州的交界处,又是洛水入黄河的地方,王曾还是有印象的。做过洛阳的长官,如果任由王沿如此胡说,传出去王曾是会闹笑话的。
徐平听着也想笑,这个王沿是不是就没把洛水走完,连入黄河的地方离着沙口镇只有几步远都不知道,在朝堂上闹这种笑话。忍笑转头对一边愣着发呆的柳植道:“起居,王副使的话都要记下来,条缕分明,一会才好理论分说。”
柳植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把王沿的话在黑板上写了下来。
别说,柳植的这一笔字还真是可以,虽然是用习惯了毛笔的,突然间换上粉笔有些不习惯,稍微调整一下还是写得非常漂亮。
柳植这个小官在殿里显得非常显眼,别人身上的官服都是非紫即朱,就他一身青袍。这官有个绰号,叫作“一点青”,说的就是这个尴尬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