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渐渐远去的木船上,看着余茂越来越模糊的身影,肖南宇有些恍惚,他实在不明白这短短时间里发生的一切,余茂为什么要拉自己回来?为什么他自己却下船?为什么不及时跑回来?这一切对于肖南宇来说,都不可思议,而这些问题的答案,随着余茂的人头落地,尸身沉江,将永远无人知晓。
肖南宇坐在船尾,清清楚楚地看到余茂战死的过程。江风呼啸着灌入他的眼睛,可他没有感觉到干涩,连眼皮都没眨动一下,也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双眼已经通红,也没意识到撑在船板的两手早已攥拳出汗。
一旁的刘子彦走过来,在肖南宇身边蹲下,同样沉默不语。肖南宇呆呆地望着江岸,喃喃道:“为什么?”刘子彦叹了口气,觉得喉咙里堵得慌,没说出话来。
半晌,刘子彦还是哽咽了一下,把目光从肖南宇身上移开,同样看着风浪涌起的江面,既像回答又像自言自语一般地说道:“他心里太苦了。”说罢低着头,然后站起身,独自走开了。
肖南宇开始没反应过来,可在刘子彦离开转身的时候,肖南宇望见他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世上能了解余茂心中悲苦的,也许只有和他相同遭遇的刘子彦。这种人生的失意,肖南宇是琢磨不出来的,他只能暗暗地舒了口气,无奈地给自己一种释怀,然后强努着站起身来。
站在船头的白奇显然比其他人紧张多了,因为在场的人里没有谁比他更清楚益军水师的追击拦截能力,此刻,白奇紧紧盯着江面,希望能尽早看见扑杀而来的益军舰船。
果然,该来的不会因为担心就不来,益军不多时便出现在华朝水师的四面,前后堵截,左右张势,真是一派肃杀,按照翟明的说法,益军这是要让白奇一行“葬身江底,有来无回”。
两军很快接战,华军当然不是对手,白奇的主舰连遭敌舰围攻,应接不暇,渐渐退避,它这一退,其它十几艘船立时没了主张,乱作一团,白奇见此乱状,心下又觉抵挡不住,果断挥剑砍断了拉住主帅旗帜的绳索,顿时隐蔽在了其他华军舰船中间,益军主力在混乱之中找不到白奇的主舰,倒也分不清到底要怎么打,反而静下来了。
正在两军对峙间,江面渐渐掀起波涛,天色也逐渐灰暗,即将入夜的洛江看上去更加波澜壮阔,只是点缀着这些烽火,反倒让人生出许多寒意。
白奇的主舰悄悄离开了战场,准确地说,是脱离了自己的队伍,调转船头,伪装成益军,借着夜色的掩护,不声不响地向后划行,终于逃脱了。
——扔下了另外十几艘船上几百人。
又是一个飘荡的夜晚,像这样没着没落的深夜,肖南宇在这一个月里已经体验过许多回了,他深知,要捱过这样的夜晚,最大的办法就是心里存着“黎明”念想,一点点算着“天亮”的时辰。可与以往不同的是,如今他的这片天,似乎永远也不会亮了,此刻他的脑海中净是前不久在麾下众人面前的誓言:若我独自北归,背弃盟誓,则任天罚之,使我全家尽殁,孤身辞世!每念及此,他就心痛如绞,恨当初跳下船去的不是自己。
洛江北岸,烟波浩渺,暮气沉沉。
林允贞到底还是赶来了。尽管带着满腹的焦虑与不安,但当他听到白奇冒险跨江营救的消息后,还是决定赶到洛江岸边,迎一迎自己的好兄弟。
江风呼啸,林允贞一个人形单影只地立在岸边,任身上的锦袍上下翻飞,他自岿然不动。身后是一排排整齐肃穆的华军将士,有林允贞带来的南军,也有白奇自己的水师,兵士们的神色都很紧张,有些也带着几分忐忑,而心中百感交集的林允贞此时脸上倒是平静地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