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屋子外头趴着十几个婴儿,正探着头朝窗户这边看。
说到这里,老人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过了好半天才说道:“那些小娃儿,全都被扒了皮啊,一个个身上血淋淋的,眼珠子也不知到哪去了,就用那空空的眼洞,直勾勾地对着窗户。”
我一面听着,一面将老人话记录在了之前准备的本子上。
老人平复了一下心境,继续讲他的故事。
他们父子两人担惊受怕一整夜,万幸的是血婴没有闯进屋,他们一家人的性命,也基本的得以保全。
但他的父亲却在经历了当晚的事之后就一病不起了。那段时间,朱栓柱每天窝在家里头照顾父亲,好长时间没有出过们,河口那边他既不敢再去,也去不了了。
在那段日子里,他发现村子里的青壮还是每天带着锄头从他家门前路过,家里人除了照顾他的父亲,平时也是正常出门,到了晚上,一家人都睡得好好的,只有他担惊受怕。
他隐隐感觉到,村里的人好像都有些不对劲,他们好像全忘了几天前发生的事。
朱栓柱的父亲最终没挺过来,在那一年的年关走了。
在那个年代,穷人家里头有人过世,是不可能大规模发丧的,只是自家人披麻戴孝,在家里设一口灵堂,村里人过来祭拜一下就算了,就是那口棺材,还是全家老小掏光了所有积蓄才买来的。
朱栓柱父亲下葬的那天,他原本是想找黄山来给父亲送魂的,可又联想到那天晚上的惨叫声,总觉得黄山可能出事了。
果然,当朱栓柱来到黄山家门前的时候,那扇门怎么敲都不开,正好住黄山隔壁的朱老七路过,朱栓柱就拉住了朱老七:“老七,黄山家怎么没人呢?”
朱老七停下脚步,很不解地问朱栓柱:“黄山是谁啊?”
听到朱老七的话,朱栓柱心里顿时咯噔一下,可嘴上还是说着:“黄山不就住在你家隔壁吗,你咋还不认得他了?这间屋,他不就是住在这吗?”
朱老七看了看那间土房,对朱栓柱说:“这是黄老头原来住的地方,他过世以后不就没人住了吗?再说黄家里头,也没有个叫黄山的人啊。”
朱栓柱是个聪明人,他觉得朱老七不像是在说谎,就没敢再问下去。
等朱老七走了以后,朱栓柱趁左右没人,就凑在黄山家的门缝上悄悄朝屋子里观望,这间屋子一看就是不久前还有人住的样子,地面和床铺都很干净,几乎看不见落尘,在炉灶那边,还放着一个没吃完的咸菜疙瘩。
过了没多久,就有几个河工从黄山家门前路过,朱栓柱没敢多待着,赶紧回了自己家。
这一路上,他心里就扑腾扑腾地跳个不停。明明前些天黄山还带着村民去看河道,他记得特别清楚,当天晚上,朱老七就走在黄山身边,还和黄山说过话。可怎么到了今天,朱老七却把黄山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像是黄山这个人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到家的时候,朱栓柱发现村长也在他家里,朱家大哥对他说,村长是来给父亲送魂的。
朱栓柱问大哥:“怎么是老村长来送魂了,以前不都是……”
他本来想说“黄山”,可犹豫了一下,最终没说出口。
就听他大哥说:“以往不都是老村长来送魂吗,谁家有人过世不请他呀?”
果然没错,大哥也把黄山给忘了。朱栓柱可是很清楚地记得,过去家家户户死了人,都是找黄山送魂的,就连老村长的孙子去年过冬的时候夭折,也是请黄山给送的魂。
再后来,朱栓柱渐渐发现,不只是朱老七和大哥,村里人都不记得黄山这个人了,也不记得铁砣子的事,就连河道里冒黄水的事情,都没有几个人记得了。
村民们的记忆,好像没强行抹去了。
甚至有一段时间,朱栓柱都怀疑是自己出了问题,也许村子里从来就没有黄山这么一个人,他也没有挖出过铁砣子,村民们的记忆没有问题,是他的记忆出现了问题。
直到来年春天,村里头来了一个疯和尚。
那个和尚是化缘途径此地,他穿得邋遢,脸上粘满了泥垢,要不是他头顶上的八个香点,打眼一看,就是个秃了顶的叫花子。
他刚进村子的时候,曾有村民想把他赶出去,却被老村长阻止了。
老村长说,这个和尚可是非同一般,别看他年纪也就三十来岁,可头上的八个戒疤却是很罕见的,就连附近道观里的那些老和尚、大和尚,头上的戒疤也不超过六个。
当时,村里头有不少人都常去附近的寺庙里供香,虽算不上是忠实信徒,但对佛菩萨终究是信的。
得老村长一番话之后,村民们就让疯和尚进了村,他原本是来化缘,大家以为,给他点粮食他就走了,可没想到和尚拿了粮食,却不走了,硬是要在村子里住下来。
那和尚整天疯言疯语的,而且胃口奇大,村民们根本喂不饱他,可老村长对他敬重有加,村民们又不敢将他撵走。
刚开始,朱栓柱也没把疯和尚当回事,他们家冬天里才发过丧,现在家里头穷得叮当响,左右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和尚也就很少到他们家来。
有一天,朱栓柱路过黄山家门口的时候,就看见疯和尚站在门前,指着门口大喊:“龙王走了龙王庙,害了黄家的好儿郎。龙王走了龙王庙,害了黄家的好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