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将周康送出医帐,目送着他打马离去,四下里营帐深处此起彼伏地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号角声,想必各营军士都接到了归队的消息,正在为明天的三军检校做着准备。
程越朝老医工拱了拱手,道:“在此叨扰了这么久,多承照料,我等感激不尽,今需奉命归队,就此作别。值此乱世,兵火无情,报答之类的话,多说无益。若我等侥幸不死,日后自有相见之期。”
老医工怔怔地看着他,可能是没想到他竟然会给自己这么个卑贱的医工行礼,他呆呆地看着程越,手忙脚乱地连连摇头道:“小郎君折杀老朽了。以老朽看来,小郎君英武矫健,豁达明理,此乃英雄之相,断无短寿之理,且小郎君又得贵人眷顾,来日必会出将入相,尊崇无比。只可惜老朽身如残烛,灭在须臾,只怕有生之年也难沾郎君贵气了。”
刘无敌在旁听了,怪叫道:“哟呵,没看出来你这老儿还会相面,那你倒说说看,我刘无敌会是长寿还是短命?”程越知道他是百无聊赖之下在这无理取闹,狠狠瞪了他一样,转脸对老医工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这就走了。此番我等两人共损甲一副,马两匹,折环刀一口长枪一杆,还请在文书上做个见证,以备我等回营查验。”
方医工点了点头,走入医帐,不大一会功夫,手里拿着一纸文书和一个用布条包着的一个小包裹走了出来。他将文书递给程越,定定地看他,嘴唇蠕动了好一阵,突然朝他一躬到地,激动地说道:“小郎君,老朽想求你一件事。”
程越见状忙闪开身子,将他扶起,道:“老医工何须如此,有什么事情只管讲来,如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在下定会尽力而为,绝不推迟。”
老医工颤巍巍地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涩声道:“老朽本是南梁吴郡人,早年在建业行医。普通四年,武帝大举北伐,老朽被征调为医工,随豫章王萧综都督的各路大军一起驻扎在彭城。后来萧综弃军投敌,北伐大军损失殆尽,老朽被魏军俘获,失身于贼二十余年,后辗转至河南王军中。”
程越听了心中感慨不已,这方同和徐之才两人都是北伐时彭城之战惨败后流落于魏国,但徐之才早已在魏国博取了高官厚禄,现如今已是位高权重,而这方同,却依然是一个普通的金创医,甚至连徐之才的弟子周康都可望而不可及。人之际遇如此,实在是令人喟然叹息。
正暗自感慨时,又听方同继续说道:“老朽在建业时,曾育有一子,名叫方洪。当初离开家的时候,他不过十五六岁,二十余年过去,现在也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河南王没有脱魏之前,老朽与家中偶有家书往来,知道如今他已娶妻生子,仍然在建业操持祖业。”方同一边说着,一边抖抖索索地将布包递到程越面前,“此次老朽随河南王南归,未必能活着回到建业。所以,老朽想求小郎君一件事,如果小郎君回到梁都,还请帮我找到犬子,把这个交到他手里。”
程越接过他递过来的布包,感觉里面平平整整地像是放着一卷书,心中虽有些好奇,但也没有细看,他郑重地将布包揣进怀里,道:“老医工且放心,只要我程越能生入建业,必会尽力找到令郎,亲手将东西交到他手里。”方医工咧着没牙的嘴,老泪纵横地连声道谢。
两人略略收拾了一下行李,别过方医工去找自己的队伍,两人出了医帐,直奔中军大营而去,整个营地的气氛紧张而严整,两人一路行来,到处都能看到一队队的军士正在为归建整军移帐。听着那一声声悠长的号角,看着那一面面翻卷的旌旗,程越的胸中不由得热血沸腾,刘无敌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时兴奋地发出鬼哭狼嚎般的狂吼,瞧他那急火火的样子,只恨不得能肋生双翅飞去营里,看来在卧床养病的这十几天时间里,这个狂热于策马冲杀的粗鲁汉子实在是憋得辛苦得很。
此时的侯景,是西魏任命的河南道行台,也是南梁任命的大将军、河南王、河南道行台,行台专制军政,其仪可比朝廷,侯景的军队建制便仿照梁朝设置,分为中军和外军,中军为行台都督的直属军,而外军,则是辖下各州郡自行征召的地方兵。程越和刘无敌原本属于颍州刺史司马世云的州郡兵,侯景反出东魏时,司马世云第一个举全州军民投靠了侯景,因此这颍州的州郡兵就摇身一变,成了侯景的中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