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洧水之哀,哀及一处,南朝之哀,哀及一国。”周康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道:“如今北面高澄、宇文泰虎视眈眈,南面萧家父子贪暴怯懦,我实在是担心有朝一日,那淮水乃至江水会成为下一条洧水河啊。”周康说着,长叹了一口气,道:“此次南归,我心中甚是不安,途中之艰辛自不待言,若能生入建康,也不知所得赠者,是美人之芍药,还是虎狼之刀枪啊。”
程越见周康说得恓惶,心下不忍,只得硬着头皮安慰道:“郎中且勿烦忧,诗中有言:‘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可见此行南去未必会如你所忧。”
“你这安慰倒也应景得很。”周康转头笑道:“你放心吧,我虽不习攻守,但久处军中,也是见惯了生死的人了,方才之言不过是久闲之下的牢骚而已,无需当真。”说完,突然问道:“我让周义给你送的令牌可曾收到?”
程越一愕,旋即拱手道:“周义已将令牌送交于我,郎中提携之恩,程某感铭五内,粉身难报。只是程某由一介白身遽登队主之位,军中规矩知之甚少,还请郎中能稍加开导,不吝赐教。”
周康看着他点了点头,道:“你初任职务,没有急着去宣示权威,而能耐下性子来这里听我唠叨,年轻人有此心性,也属难得。队主之职,在军中虽仍为下级武官,但毕竟已是五十人之长,自就任之日起,你的一令一行便已关乎军国大计。军无小事,制有成规,为了让你能更快地熟知军中规制,能更好地掌控当下局面,我便将河南王军中的一些职事人情简要说与你知晓,你务必仔细听好,认真揣摩。”
“你在军中的时间也不短了,有些情况想必你都已经知晓,诸如军中名号无非中外两类,军种设置无非马步弓骑,军下编制无非幢队什伍,这些我就不再赘言了,我就先给你说说河南王军中的职官人事吧。”
“你也知道,河南王除王爵之外,另兼都督河南、河北诸军事、河南道行台,军政一体,总制一方,其职官设置略依南朝,杂糅北方,加之时临攻战,因此自成一例。综而论之,河南王军中职官可分为三类:
第一类为中军督官,此类职官中,中军大都督王显贵统帅中军前后左右四营,中军都督侯子鉴副之,中兵参军柳昕为其谋主,其下为中军各军、幢、队、什、伍,如你的第九幢甲队,便在中军左营辖下;
第二类为亲信职官,河南王军中历来以归顺依附之人为仪同三司,以礼敬爱重之人为左右厢公,以勇力超群之人为库真都督。仪同三司为外军领军,统帅各部降兵,此职在军中最为多见,任职久者,如于子悦、范桃棒、郭元建、支伯仁等人,新归附者,如司马世云、高元成、李密、暴显等人。左右厢公为勋职,非河南王的心腹之人不可得任,主要职责为警肃左右,以备非常,其人主要有王僧贵、苏单于等。库真都督为河南王贴身卫士,职位虽低而势力极大,有生杀予夺之权,如非不得已,不可招惹。
第三类为行台佐官,由于战事频仍,行台堪称虚设,因此此类官职大多有名而无实。唯有行台郎中还算得上是应事之官,属常设官职,除我之外,另有行台郎中丁和,此人长于口辩,现主行台对外一应事宜。”
“另有一人你务必记住,”周康面色凝重地说道:“此人为行台左丞王伟。他虽任行台佐官,但实际上是河南王的智囊,河南王对他几乎言听计从,视为心腹谋臣。此人虽是文弱书生,但心坚如铁,计狡如狐,立身全无善恶,处事睚眦必报,切记日后万万不可冲撞此人。”
“此外,河南王治军甚严,军中如有犯禁者,惩罚往往极为严苛,断足枭首,剐心剥皮不乏其例,”周康闷声说着,面色沉郁得像要滴出水来:“河南王平日里喜欢微服巡营,遇事多当场处置,你到队中后,务必严格管束士卒,切不可视军法为儿戏,糊里糊涂地丢失性命。”
“谨受教!”程越恭恭敬敬地躬下身子,朝周康深深施了一礼,道:“郎中所言之事,对卑下来说字字金玉。卑下原本对河南王知之甚少,对军中之事更是两目如盲,今蒙郎中指引,卑下有如拨云见日,感激之情,无以言表。卑下即日就将掌领甲队,然此刻心中却并无喜悦之意,只觉得其中千头万绪,无从措手,恳请郎中教我。”
“子曰:‘临事而惧,好谋而成’,你能有如此表现也并非坏事。甲队虽小,却正如你所言,千头万绪难以措手,你想要弄清楚状况,就要先知道你这甲队队主之职因何而来。”
甲队队主因何而来?自己这职务不是因击伤元柱,惊走北军而受的奖赏吗?程越暗暗想到,怎么听这周郎中的意思,莫不成其中还有些不为人知的隐情不成。他按捺下心头的疑惑,恭声道:“请郎中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