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桩后悉悉索索地轻响了一阵,过了好一会,一个蓬头垢面的脑袋从枯树桩后颤巍巍地探了出来,似乎是被麋鹿身上的鲜血和元善见手中的羽箭吓到了,躲在树桩后的那人啊地惊叫了一声,飞快地又把头脑袋藏到了树桩的后面。一伸一缩之间,时间虽短,但元善见却看出了那人定是一名女子无疑。
难道高澄真敢做下这等荒悖之事?元善见厌恶地锁紧眉头,冷冷地叫道:“你若再不出来,朕手中的羽箭可不认人了!”
“皇上?你是皇帝?!”躲在草丛里的那名女子听到元善见口中自称为朕,忙不迭从树桩后连滚带爬地翻了出来,在地上膝行了几步,拱身趴倒在他脚边,哀声大叫道:“陛下救救奴婢,陛下救救奴婢!”
元善见往后退了半步,低头看着身前衣衫褴褛得如同乞儿一般的女子,沉声道:“抬起头来!”
那女子闻言,怯怯地抬起了头,一个黑灰斑驳,神情惶惧的面容顿时呈现在元善见眼前,细细观瞧之下,元善见见这女子虽尘垢未洗,蒿草满头,但半遮半掩之下却是眉目如画、髻鬟如云,几点白嫩肌肤透于晨露,一身凹凸之姿隐于褴褛,俨然一个落拓流离的美妙佳人。
“你让我救你?”元善见年轻的身体里荷尔蒙隐隐有飙升之势,他上下打量了这女子一眼,轻声问道:“你是何人?是高将军的家伎还是奴仆?怎么会出现在皇家禁苑之中?”
“奴婢不是高将军的家伎奴仆,奴婢本是襄城县人,家中姓薛,原本也是清白人家,只是后来家中遭了变故,不得已沦落为奴,”那女子伏地哀声道:“数月前襄城县县尉韩奎杀了县主,想在县中用计杀掉侯景的信使,因此逼迫奴婢及姊姊前往服侍。不料侯景的信使逃出了襄城,而奴婢的姊姊却在大火之中死于非命。”说到这,那女子顿时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元善见静静地看着她吞声啜泣,眼中的火焰渐渐黯淡了下来,他拍了拍他不断抽动的柔美香肩,叹息了一声,柔声道:“看你言谈举止,想必家中原本也不是蓬门荜户的卑贱愚夫。而今中州纷乱,你一介弱质女流千里流散,其间艰辛,必非常人所及。只是朕很好奇,你既是从襄城来,为何不在邺都城中落脚,反倒孤身一人到了这邺东围场了呢?”
“奴婢不是孤身从襄城流落到邺城来的,”那女子抹了把眼泪,凄声道:“当日清河公高岳在城外驻扎了骑兵,见侯景信使逃出襄城后,领兵进城搜索,他麾下将士趁机大肆抢掠,一名军卒将奴婢抓获后,献给了高岳。”
怎么在哪都逃不开高家的人,元善见闻言皱了皱眉眉头,淡淡地说道:“清河郡公高岳?此人早先与高欢一同举兵,对朝廷颇有功绩。如今在邺城中留守辅政,号称邺城四贵,你既没身于他,自可得享富贵,却为何又沦落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清河公性豪奢,好酒色,家中歌姬舞女、钟鼓器乐冠绝诸王,奴婢不过一小县奴隶,岂敢望王侯之富贵,”女子掩面悲泣道:“昨晚清河公醉酒,竟欲将奴婢赏赐给他府中数名亲卫取乐,奴婢不堪其辱,趁他酣睡之际夤夜逃离了清河郡公府,奴婢在邺下举目无亲,无地可容,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冒死逃入禁苑,唯盼有一日可以得见天颜,乞一圣命,重归故土,脱却那无休无止的非人屈辱。”说到这,女子往前爬了几步,一把抱住元善见的腿,大哭道:“愿皇帝陛下垂怜!”
“你有如此胆魄见识,可谓是女中之豪杰,”元善见俯下身子,挽起她的手臂将她拉起身来,细细端详了一下她掩藏在尘灰里那梨花带雨一般的娇靥,长叹了一口气道:“你既然是襄城县人,自然也是我大魏国的子民,你在邺城中住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想必你应当知道,朕虽名为天子,实际上却不过是高家的提线木偶而已。”说完,元善见惨然一笑道:“我欲怜卿,其谁怜我乎?朕不怪罪你擅闯禁苑,你要活命,还是自回清河郡公府上去吧。”
那女子闻言,污垢中露出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浑身上下抖动得就像那秋风中萧瑟的落叶,过了好一阵,她抬起头来,娇柔的脸庞上尽是决绝之色:“陛下既不救奴婢,奴婢宁死,不愿再受此凌辱!”说完,她猛然扑身上前,从元善见手中一把抢过那枝带血的羽箭,仰天哀嚎了一声:“爷、娘、阿姊,媚儿来陪你们了!”说完,手腕一转,将羽箭朝着胸口直直地刺下。
元善见见状大惊,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女子竟会如此刚烈,眼见羽箭刺下,仓促之间来不及格挡,元善见忙弃了手中宝剑,右手急速探出,一把抓住了羽箭的箭镞。羽箭硬生生停在了那女子胸前一寸来许得地方,锋利的箭杆轻易地撕开了皮肉,将两人抓握的地方割得鲜血淋漓。那女子受此一激,只觉胸中气血一滞,她“嘤咛”地轻叫了一声,身子一软,瘫倒在元善见宽厚的怀里。
“媚儿,你叫薛媚儿?”元善见轻轻搂着那女子,嘴里轻声呢喃着,怀中拥着的软玉温香让他的声调变得迷离而哀伤:“朕和你一样命苦,你我都是高家的玩物。只是,你比我元善见有勇气,宁愿一死也不愿受这份苟且偷生的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