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顺的印象里,在烂泥沟,父亲在的时候是要吃月饼过中秋的,每到八月十五,父亲总能在石桥供销社带回几个月饼,有五仁馅儿的,有芝麻馅儿,运气好的时候还有火腿馅儿呢!到了杨家湾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月饼,每到中秋就是吃糍粑,不过,糍粑的味道也还不错!哎,这个中秋呢,还有两三天吧,怕是照例要下江搬货吧!他趁“刀疤刘”不在的时候数了数钱,已经差不多了,过几天就走吧!
不过他还真舍不得走了呢!其实这样子也挺不错的,刘大叔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他们,他的年龄要比自己大上将近两轮。这个刘叔叔特别好心,在码头又吃得开,像这么照顾自己的人怕是只有父亲和大哥了!想想大哥,富顺觉得,还是走吧,这几个月来,他怎么再也没有梦到过大哥了呢?
这晚“刀疤刘”回桥洞的时间比以往早,他几乎每晚都要去仓库,又照例每晚都回来。刘大叔那个老相好听说他要让富顺姐弟来代替她,已经不止一次地和他吵架了。有时候富顺往仓库搬货,看到皮泡眼肿的朱嬢嬢仇视着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一定是暴脾气的“刀疤刘”又打她了吧?
回来的脚步声吓得富顺赶紧把钱藏到包里,垫在枕头底下假装睡着了。“刀疤刘”进到桥洞,把脱下来的衣服狠狠地摔在凉席上。又有些后悔自己的举动,捡起衣服给富顺盖着肚子——这习习江风吹来,初秋的深夜已经有些凉了!
他看着这个疲惫的孩子,多么亲切呀!他甚至有些厌恶仓库那个姓朱的寡妇,勾扯这些年了,一男半女都没有给他生一个。如果那一年……
被装着书的包顶着脑袋的富顺实在难受,翻了个身悄悄地看了一眼这个魁梧的汉子,没想到刘大叔正盯着他发呆,在路灯的余光下,眼角晶莹剔透。
“顺儿,你没睡呀?”“刀疤刘”假装低着头,给刚刚取下来的机械表上条。“你没睡来陪老叔喝几口酒!”说完去头上的桥梁底下取来他日常装酒的行军水壶和一个铁磁杯子,还有一把带壳儿的生花生。
富顺坐起来看着刘大叔,看样子他是去相好的那里受了气。“顺儿,以后你别叫刘大叔了,你实在不想叫干爹,那你就叫叔,都姓刘还加个啥子姓嘛?”“刀疤”剥了一颗花生米丢在嘴里,又呷了一口烧酒,把盅盅递给富顺。
富顺盘着个腿,接过酒缸轻轻地抿了一口,刘大叔的这烧酒太辣,他不敢大口的喝。“叔,我和桂英姐给你添麻烦了!”
这个阳刚的大叔突然黯淡了,把酒夺过来一口全喝下去,接着又从酒壶里往外倒,富顺瞪圆了眼睛,他从来没见“刀疤刘”这么喝过酒,往天都是拿着壶轻轻地喝几口。
“你是我儿子,说这些做啥子?”“刀疤刘”拍拍富顺肩膀,又摸了摸小脑袋瓜子。他一定是喝醉了吧,富顺想着,主动给叔叔剥了几颗花生。“叔,我晓得你把我当儿子看,我和桂英姐都感激不尽……”
“顺儿,我不用你感激不尽。你小子有福,这些年我啥也没存下,赶上了好政策,受了一辈子窝囊气,没想到到头来还捡了个大撇脱。”“刀疤刘”一边说一边又站起来,从桥梁底下取出一串钥匙,“拿去,这房子老子就是给你留的!”
富顺惊愕地看着他,根本就不敢接钥匙,这刘老大一定是喝醉了,说不定一会儿还揍他一顿,这混码头的老大可没什么好脾气!富顺特别想起身跑到另一个桥洞,可他确实不敢,坐在凉席上看着站起来的“刀疤刘”又坐下来,干脆拿着酒壶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
“顺儿,你娃儿还经常看书,好!你晓不晓得,老子也是个读书人,还上了一年大学,后来书不让读,东窜西窜。老子当年也没觉得是个啥子事,窜嘛,跑嘛,免费坐车坐船怕个啥,哪晓得这一跑跑出事情来了,和农村一个女的搞出丢人的事来了,吓得我屁股尿流,一趟子跑逑了。哎,想起来都想锤自己一顿,真不是个东西,也不晓得后来那女的生没生,生了个儿子还是姑娘!老子一趟子跑回码头来,没想到家都没了!他奶奶的再乱也要个苦力不是,没想到悄悄给人搬个东西收几分钱,被人揪去斗了个半死,把脑壳都整个洞呀!他娘的,兄弟们帮忙,在这滩头存活了下来,兄弟伙抬举,喊我一声大哥,这码头的活路老子明的暗的接到做,后来也没得人管我们了,没想到这天又变了,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活路了!”
“刀疤刘”有些语无伦次,把手里的一颗花生带壳儿捏得稀碎,“真是上天有眼,把我儿子送回来了……”他一把搂过富顺,双手捧着这孩子的脸,“她朱莲花是个球,滚他娘的!”
富顺已经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了,那双大手压得他的脸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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