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术师行术之力于人身各处的反馈,研术之人在三魂之外又引入七魄之名。术法的灵力说认为,命魂于周身筑七穴,置力成魄,其状如轮。人魄有七。一曰天冲魄,名吞贼,驻顶轮;二曰灵慧魄,名尸狗,驻眉心轮;三曰中枢魄,名臭肺,驻脐轮;四曰力魄,名除秽,又有名要离,驻心轮;五曰气魄,名伏矢,驻喉轮;六曰精魄,名雀阴,驻殖轮;七曰英魄,名非毒,驻海底轮。非眼而能觉物之术,称为魂觉,又有称神力天眼通,启力于灵慧魄,情如眉心开目,而月即开目,故而眉心轮又作月轮。七魄分置于人体各处,却关联互通。研术者有警言诗证记:天光冲魄,势可吞贼;尸狗开目,敏于灵慧;臭肺顺脉,脐上中枢;力莫要离,心能除秽;蓄锐伏矢,气锁咽喉;情殖雀阴,精华蕴内;英邪非毒,永镇海底。人命七关,唯德无罪。-《中洲术灵力说三魂七魄》】
一股清爽之风自远方吹来,分开了灰色的瘴气,吹动着巨石碑前三人的红袍黑发。
青藤仿佛受到了某种不明之力的影响,突然停滞了下来,在三个年轻人前方的三丈处加速扭曲,随后,青藤粗长的躯干迅速萎缩败坏,直至变作枯黄,落地消失。
青子的脸瞬间易色,在目光还未及转向风源处之时,一道迅疾的白影便已经从他的身侧掠过,一阵柔和的贴面风划过了他的脸庞。风是绵弱无力的感觉,却让青子的脸如遭掌掴,他的整张脸都开始漫上了红晕。
长发如飘烟如丝雨,衣袂似轻虹似流水,倏然来者-神主羽希,或者该称呼她的那个更广为人知的通名:灵沙。世间目睹过灵沙真容的人,几乎都会赞叹她那遗世独立的气质,以及她那美艳绝伦的容貌,有闲诗为证:
擎天玉宫幽莲殿,灵珠化沙羽落天。
窈窕其躯近在远,妙容有貌人颜仙。
“窈窕其躯”、“貌人颜仙”的女神主,仿佛是由虚空降临到了现实之中,她直身站定在凝滞着不敢轻动的北拓和岩路眼前,目光下视后,又蹲下在已经没有了意识的小夜身边。
“师傅!我……”
“闭嘴!”
灵沙的斥言没有刻意拔高声调,却不怒自威,青子垂下了高傲的头颅,表情隐没在了笼罩于身周的灰色瘴气之中。
神色凝重的中洲女神主缓缓伸出了一只手,撩开了平躺地面、双目溢血之人的乱发,素手抚素颜,随后,那一声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所有人都感觉到惊讶:
“她叫做什么名字?”
灵沙抬起头,用询问的眼光看向了岩路,后者似乎不敢直视这位近在眼前的神主,慌乱地低下了头,不知道是在逃避着什么。灵沙的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又把头偏向了另一侧的北拓。
受到自己惧怕之人注视的北拓,终于慢慢地转变了那一脸茫然的表情,他看了看地面上女同伴的那张令人心碎的苍白脸庞,哽咽了许久,话却依然说不出口。
灵沙耐心地等待着,不发一言地等待着,总算还是等来了北拓从颤抖的嘴唇后吐出的回应:
“她……叫……她叫……夜!”
“夜!”
一声如母亲般的慈蔼叫唤,北拓和岩路都不禁瞪大了眼睛,他们抬头看时,灵沙已经再次垂下了头,只见她凝视着小夜的明眸温柔如水,一阵轻言如喃喃自语:
“原来你叫夜吗?你长得很像她!就像是同一个模子里面走出来的人!如果她还活着的话……实际上,我在梦中幻想的样子,并不是她六岁那年的模样……夜?你真的很像她!”
灵沙轻抚着小夜那张似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庞,这位本该孤冷而遥远的女神主此刻呈现了一种失魂的痴态。
一位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一个是生死未卜的失明人,此时此刻,竟然以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产生了纠葛,如果再联系起人世间生离死别的痛苦,便难免会让一些置身其中的人生出一种心酸难过的感情来。
“我们……”
“你们立刻离开这里!”
“师傅!他们……”
“把这个女孩也带走吧!你们的宗主既然有勇气让你们千里迢迢跑到这个地方来,想必也是有做好这种准备的。他要为这个女孩的眼睛,承担一辈子的责任!”
灵沙明透的双瞳仿佛已经洞悉了一切真相,即便只是她眼神中的那一缕淡定,就已经足够让北拓和岩路体会到一种可怕的深邃感觉了。
青子满脸扭曲,气息明显加重了起来。北拓和岩路已经搀扶起了昏迷状态的小夜,他们并没有望向青子的方向,所以他们并没有看到,青子紧盯着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憎恶,而他们也没有看到,青子的脸上,已经泛起了一番对他们恨之入骨的表情。
“小夜……她真的不会死……不会有事吗?”
在离开之前,一直欲言又止的北拓总算是对着灵沙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如果真的那么在意,就应该去问问你们的宗主!”
“什么……什么意思?”
北拓的追问有些得寸进尺的感觉,岩路不由得紧张地拉了拉北拓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再问下去。
不过,灵沙还是选择了回应,略有不同的是,她并不像真正地在回答问题:
“生命只有一次!我希望下次相遇的时候,你们不是要来告知我,已经准备好面对死亡的!”
这是一番傲慢的轻视之言吗?或者算是一个善意的警告呢?
下一次的相遇?难道真的还能有下一次的相遇吗?
未来还没有成为现实之前,谁也无法定论结果是什么样子的。
愈发浓厚的灰霾,已经再次掩盖住了每一个人的身躯,也隐藏起了每一个人的行踪。
“最后一个封印已经完成了!去汇合你的精夕师傅吧!”
“是!师傅!”
这是灰霾中最后的声音。人与人之间,看不见彼此的表情,更猜不透彼此的内心。
这是中历元年八月十五,时已至黄昏;中洲南陆东北向,浒角半岛腹地,亡灵死境,瘴气中心,静。
泛中海峡上来往繁忙的商船纷纷亮起航灯的时候,中秋的团圆之月还没有从东方的海平面上升起来。
海峡南岸,浒角的尽头,海崖上,莎若洛依挺直地站立在外凸的崖石边,披身的黑色长袍受海风扰动,向后无序翻飞;她手上的那一盏明珠串灯,此刻闪烁着萤火般的光芒,那道光芒,仿佛正在指引着海风,鼓舞着它们勇敢地奔向自己的下一站目标:半岛深处。
莎若洛依的下一站目标,则与海风的方向正好相反,或者说,至少不算是顺风的去处。
“中秋之后,神岛的寒季也该正式降临了!”
“若依!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我可以和你一起去附岛!”
浮生听见了莎若洛依的喃喃之后,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刺激,盘座的身躯顷刻间就跃立而起。不过,浮生嘴上说的“没有大碍”,却掩盖不住他身体的虚弱状态,胸闷气短的感觉,让他数次都控制不住地要躬身喘息。
莎若洛依回头望了望浮生,对这个瘴毒未消却仍然嘴硬逞强的同伴,她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了一声。
“我们已经在南陆耗费了三个月的时间,虽然没有得到任何有实用价值的情报,但是也不能算一无所获!精夕和灵沙一直都在给我们设置障碍,这就是可以在今天开始确信的事情!”
莎若洛依的声音突然间便显得阴沉了起来,浮生略微思考了少时,心中依然有疑惑未解,直接问道:
“几个地方既然都是他们二人告知我们的,那么他们又有什么理由现在才来阻止我们呢?先前的遭遇,会不会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呢?”
莎若洛依冷笑了一声,对于浮生的问题,她没有选择直接回答,而是连续用两个反问式的分析嘲讽道:
“第一,我们选择在中洲大会第一日的时候登陆,却依然还是被他们猜到了行踪,那么,我们过去三个月的行踪,难道他们就预料不到吗?第二,我们的首个探索目标并没有选择蜀山,而是陆峡的暗渊,无独有偶,那里等待着我们的,是一个和蜀山洗剑池一模一样的封印,如果那个封印还可以用‘控制反常的寒流,保证中洲大会的顺利进行’这个理由来解释,那么今天,在这个中洲南陆毒瘴最盛的浒角半岛上,他们先我们一步前来布下未知的封印,若不是有意而为之,莫非还真是无心之失了不成?”
对于精夕和灵沙深不可测的行事作风,浮生也算是早有体会的,不过每次置身于这二人布下的迷局之中,仍然会一如既往地陷入想破脑袋却一无所知的境地。
“那么,我们接下来该抓紧时间赶往附岛吧!不然的话……”
“我已经说过了,接下来的目的地是北陆,这不是一句玩笑话!”
对于浮生来说,莎若洛依的这句话当然不是玩笑话。只要是莎若洛依说出口的话,就都是认真的话,而“目的地是北陆”,也是一句让浮生感到暖心的话。
附岛上的剧毒瘴气,比起浒角半岛的毒瘴来说,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浮生要以目前的身体状况前往的话,便是九死一生的抉择。莎若洛依没有做出下一站前往附岛的决定,虽然未必是为了浮生的性命着想,但只要有了这种可能性,就能多一份愉快的念想。
串灯的微光中,可以看见浮生的脸上已经散去了痛苦的表情,继而泛起了淡淡的笑意。
“呜……”
“哑!”
船号长鸣,航灯在海峡上来往闪烁着;飞鸟一鸣,百尺海崖上的来客失去了踪影。
开元之后的第一个上元佳节,整片中洲大陆都沉浸在欢庆的海洋之中。
在中洲南陆,对每一个地方的民众来说,今晚几乎都是一个不眠之夜。其中有两个地方,较之以往,礼教供奉产生了一些变化。
一是在蜀山及其周围地区,中秋之夜里,除了拜天,拜月,拜父母,民众们还特意增设了一个礼位,用以致敬曾经的蜀国国主、如今的中洲神主-精夕,感谢他为蜀山乃至整个中洲带来的巨大变革。
二是在擎天山脉,前羽国的辖域内,旧都的半山祭坛上架设起了巫礼大典,而前羽国公主、现中洲神主-灵沙的巨石雕像揭幕仪式,则吸引了来自南陆境内的将近十万民众前来参加,民众们希望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这位气质出尘的女中豪杰的无上崇敬与尊重之情。
在中洲陆峡,受到初起的暗渊寒流影响,民众们只聚集在靠近北陆的北弧国旧都内举行了祭月仪式。作为神主精夕的出生之地,北弧林的祭月仪式受到了如今的领境之主-东山卫的百般刁难,不过,所幸的是正常的仪式秩序并没有被扰乱;民众们被禁止排出神主的礼位,便都纷纷在圆月当中之时合掌祈祷默念,于是,这里造就了中洲大陆今夜最“安静”的拜月典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