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炉火已灭,不过倒也不觉得冷。我发现自己就睡在炉膛的边上,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被子。我伸了个懒腰,穿上衣服,在地上走动了一会儿活动腿脚。走到墙壁前的时候,无意中又看到了刻在墙上的那些字。忽然我就想起这好像是大剧作家莎士比亚说过的一句话,被誉为名言名句广为传播。可这句话是怎么跑到我的墙上来的?难道是我自己刻上去的?我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最近好像有很多事情自己做过却想不起来了。不过仔细想想,这句话好像很符合我此时的心境。虽然明知自己肯定没戏,但我还是很渴望能出演《安琪拉之歌》。
说实话,我其实极不愿去面对雷德威尔,尤其是当他臭着一张脸的时候(实际上他总这样)。
终于,在我自己打退堂鼓之前,他先受不了了。
“上帝啊,有话就快说好吗,你已经跟在我屁股后面半天了,真让人受不了!”
“嗯……是这样的……雷德威尔先生……”我有些后悔自己没在一秒钟之前转身走掉。
“别吞吞吐吐的,我这人可没什么耐心!”大师的脸色更难看了。
“先生,我学习舞蹈也有一段时间了,而且我一直练得也很认真。我是想说……我……”
“你想参演《安琪拉之歌》?”雷德威尔干脆利落地打断我。
我像是被人揭穿了似的不知所措,而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一脸严肃的男人一眼就看穿了。
“已经有很多人找过我了,”他冷笑一声,“所有人都垂涎于这部大戏,看来你也不例外。”
我很不喜欢他这种说话语气,这分明是在嘲笑我和所有人一样趋之若鹜,不自量力。
“我只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机会,《安琪拉之歌》无疑是个表演的高峰,我有权利攀登!”
我的这句话听上去振振有词,但实际上发出来的声音比蚊子大不了多少。
“攀登,要先学会走路。”雷德威尔看着我,眼神中没有一点情绪也不带丝毫感情,“你学会走路了吗?”
离开雷德威尔以后,我就觉得这是自己做过的最愚蠢的决定。干嘛要去招惹那个脾气不好的铁面先生?真是自讨没趣!
有几个同事看到我出来,一边偷看我一边嘀咕着什么,无疑已经看出了我的狼狈。你们就别嘲笑我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看来这部新的戏剧已经没我什么事儿了,为了不再看到雷德威尔和其他同事们犀利的眼神,一下班我就逃也似地跑出剧院,打算到街上去散散心。
晚饭的时间快到了,满大街飘着刚出炉的面包和各种食物饭菜的香气。可不知怎了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两只脚漫无目的地逛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查令十字街的文海之家书店。
店主刚好要下班,看到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我们的老顾客又来了!”说着朝店里使了使眼色,“伊戈尔还在里面,你慢慢挑吧!”言外之意好像是说他知道我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走进书店,果然看到伊戈尔正在整理架子上的书,显然他比店主下班要晚得多。
“上次买的书看完了吗?”见我来了,他从书架旁转过身问。
“还没……”我说,“最近心情不好,看不下去。”
伊戈尔点点头,转身继续去摆弄那些书。
“真羡慕你,”我说,“可以每天沉浸在书的海洋里,与世无争。”
他只是侧了侧头,表示在听我说话,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儿。
“剧院里简直就像个角斗场,”我接着说,“每个人都在明争暗斗,每个人都在观察、猜测着别人。在那种地方呆着真累!”
“你想和别人争吗?”伊戈尔问我。
“不,”我很快就做出了回答,“那不是我想要的。”
伊戈尔停下忙碌,再次转过身来:“那你想要什么?”
“一颗纯净的心,”我说,“和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他再次微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似乎可以透过他的眼睛直接看到他的内心。
人和人的差别就在这里,有些人,比如本杰明·格兰特,虽然整天对你嬉皮笑脸,那笑容却更像是一张面具。而有的人,也许从来不会对你笑,他的整个身心在你面前却是透明的。
“过来。”伊戈尔说。
我有些纳闷地走过去,和他一起站在高高的书架前。
“拿下一,掀开。”他说。
我随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托马斯·哈代的《无名的裘德》(1896年著),随意掀开一页,默读这里面的段落:
那个孩子睁大了眼睛看了又看那个隐约模糊的城市,有那么一块地方,上面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像红黄宝石一样,闪烁明灭。时光一分钟一分钟过去了,空气的透明度也跟着增加了,到后来,那些星星一般的红黄宝石,分明能看出来,是一些风信旗、窗户、湿润的石板房顶和其它发亮的小点,在隐约出现的尖阁、圆屋顶、砂石建筑物、以及楼形台影上面,乍隐乍现……
“是不是如同身临其境?”伊戈尔问。
“就像我亲眼看到了他说的那座城市!”
“每都是一扇门,”伊戈尔说,“打开它就可以进入另一个世界,这个世界里只有你自己。”
“真希望这个世界是真的!”我说。
伊戈尔两手放在书的下面,轻轻将书合拢:“可是当我们合上这的时候,这个世界的门就已经关上了,我们就必须走出来,不然会在里面迷失自己。”
“我们还是要生存在现实的世界里,对吗?”
“但至少我们可以偶尔打开这扇门,沉浸在自己的梦里。”
回到克罗斯温的时候,我的心情好多了。剧院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我直接上了自己的阁楼,便开始动手在壁炉里生火。火苗很快就升了起来,我借着火光在屋子里踱了踱,来到屋子一边的墙壁前,看着墙上的两行字。
“不,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喃喃自语,随即把一张废旧的海报贴在了字的上面。那是一张《匹克梅梁》的宣传海报,已经有些腿色了,是我在旧货堆里随意捡到的。我不由地想,有的人不就像这张海报吗,风光的时候万人瞩目,辉煌过后却最终摆脱不了凋零的结局。
《安琪拉之歌》参演人员名单的公布之日对克罗斯温来说就像是一个节日。
剧院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在等待这一天。每一个人都争先恐后地想要最先知道这一悬念的最终答案——尽管似乎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可人们似乎仍然期待奇迹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