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牢里,江辰一言不发。
后背、臀部、大腿处的鲜血浸湿了衣服,结成一块块黑红色的血痂。但凡江辰稍有一些动作,伤口便随之崩裂,涌出的鲜血将破损的囚服再次浸湿,连同那毁坏的皮肉紧紧粘在一起,不久又开始板结硬化。
一切都发生的这么突然。前日街头犹走马,如今入狱做死囚。此刻江辰的头脑,是空白的。他一家人为了躲避流民暴乱,历尽艰辛从扬县一路搬到距离皇都不远的东阳城,而后江亭山夫妻又经过一番细心整顿,他们在东阳城的生活才算稍稍安定了下来。
父母亲悉心照料着铺子,生意日渐起色;自己每天读书上学,闲暇时间还可以帮着店里做些事情。有一阵子江辰似乎觉得,即便以后不能金榜题名,无缘高中进士,将来也可以接下这间铺子,自己再用心经营,照样可以让自己的家人生活的很好。这样的日子,想必是很幸福的吧。他不求什么富贵,也不羡慕什么荣华,只希望能够和自己所珍视的人相伴一生,共同度过属于他们的每一寸时光,这大概就是他此生最想要的生活。可是现在的江辰却觉得空虚,曾经平淡而幸福的日子,如今却觉得竟是那么遥远。此时的他似乎再也想象不出曾经那些幸福生活的美好画面,脑海里的一切仿佛都变成了灰色,一种无力的幻灭感将江辰笼罩。
两天后,江亭山就要跟着另外几个囚犯一同被发往前线充军。说是充军,其实就是去当炮灰。两军对战,官军一方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很多都是各地送来被发配充军的犯人。一场战争过后,无论官军胜利与否,那些充军的犯人几乎无一幸存。冲得快了,被敌军戈矛捅死;冲得慢了,被身后官军捅死。似乎无论怎样,这些充军的犯人被拉上战场之后,最终都逃不过死亡的结局。
江辰的母亲柳香兰听到判决后哭晕在大堂上,随后被几个衙役拖了出去。她一路走一路哭,直至哭到心力交瘁昏死过去,醒来后眼神空洞迷茫,半天她才缓过劲来,随即又是嚎哭不止。喊哑了嗓子,发不出声音她浑然不觉;哭肿了眼眶,视线变得模糊她丝毫不顾。如此反反复复,最后只剩下口中无声的悲鸣和眼角流入心底的泪……从府衙到药铺不过十里的路程,待到她进门的时候却已是深夜。
秋后问斩,此时已近深秋。据牢里的犯人说,七天之后便是行刑的日子。倘若江辰的案子能够再晚一些判决,过了这几日,那么江辰便可以再多活一年。
听见犯人们的讨论,江辰并未表示什么。多活一年?原本是幸福美好的生活,现在却不明不白落得个家破人亡的结局。纵然多活十年又有何用?在这牢里不人不鬼地囚禁着,如同猪狗般的生活,每一秒都像在煎熬,就是死了也罢。可是江辰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么稀里糊涂丢了性命。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不清楚么?他是被冤枉的!爹是被冤枉的,娘是被冤枉的!
冤枉,冤枉!
一股冲天怒火从胸中涌起,江辰愤怒地举起双拳,重重地拍打在身下的青砖土炕上,牵拉着沾黏在背后伤口上的衣物应声撕裂,鲜血瞬间涌出。
本就失血过多、虚弱无力的江辰经了这一下后再也承受不住。背上伤口传来的疼痛如洪水决堤般阵阵涌来,江辰越是不甘心就越是绷紧身子抵抗,然而那翻涌的痛感却越来越深……终于,江辰倔强的神经失去了最后一丝骄傲,两眼一黑,他昏了过去。
隐约间,他似乎回到了扬县,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城里。一切仿佛还是原来的样子:熟悉的乡邻、伙伴们……还有那熟悉的老街药铺,那里曾是他的家。没有饥荒、战乱、逃亡,依旧是那样和谐、那样自然。
不知过了多久,江辰眼前突然又是一黑,视野里隐隐约约出现些许光点,光点间相互掺杂交错,渐渐形成一些模糊不清的图像。
江辰只觉得自己身后暖暖的,背上的伤口似乎不再像之前那般疼了,浑身酥酥麻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很是舒服。江辰沉浸在这种奇特的感觉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江辰睁开惺忪的睡眼,模模糊糊好像有个人站在他的身前。江辰想看清楚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可是他的视线似乎暂时无法聚焦。又过了一会儿,他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一个柔弱女子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
“江辰……”女子声音轻柔,低声呼唤道。
一身黑色衣裙,瘦弱的身形,精致的脸庞,简单梳起的长发……江辰终于想起来了。
“胡灵,是你吗?”江辰发问道。听声音,江辰此时的状态似乎比之前好了一些。
“是我。居然会伤成这个样子……你感觉好些了吗?”看着眼前江辰血迹斑斑的后背,那张一向少有表情的精致小脸上,流露出些许心疼,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愧疚。
原来自己身上的伤有所好转,是因为胡灵刚才一直在帮自己疗伤。江辰用力撑着身体从土炕上坐了起来:“辛苦你了,还专门前来给我疗伤……”转头江辰瞥见牢房的门并没有打开过的迹象,门口也没有狱卒前来看守。
江辰不禁有些好奇:“牢房门并没有开过,你是怎么进来的?”
胡灵也并未答话,只是向手边的墙角看去。
江辰有些奇怪,也顺着胡灵的目光看去。阴暗潮湿的墙角下,虚堆着一些茅草。再仔细看去,他发现被茅草遮盖的地方,似乎有个小洞,大概有两个拳头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