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虽才一个月,但她已习惯和他同室而居的日子。即便是别榻而居,但听着他的声音、他的呼吸,她便会很安心。
有时她也会缠着他讲京城的事,讲他家里的事。他似是不大情愿的,但也会说一些。
她甚至还问过他婆母大人的喜好,担心他家规矩多,那未曾逢面的婆母会不喜欢她。而他也只是笑了声,莫名说了一句“我家的规矩是挺多的”。
她从前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喜欢她,还可以与她做戏。
现在想来,这些,都不过是他的好修养罢了。
因为修养,所以没有拒绝她种种逾过界限的请求。
亦给了她错觉,以为他喜欢她。实际从头到尾,都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
泪水溪流般滑下脸颊,她抬手去拭,心中一片凄然。
这时,门边响起清晰的敲门声,岑樱从床上惊起:“谁?”
“是我。”门外传来嬴衍的声音,“我有东西落在屋里了。”
她开了门。青灯荧荧的光辉映出郎君宛如玉瓷剔透的一张脸,她一下子红了眼圈儿,低了头避身容他进来。
“你有什么事吗?”
嬴衍未语,听着小娘子话音里暗藏的一丝委屈,原本凛绷的眉峰不自禁柔和了些许。
他过来,本来是想告诉岑樱,明日和他一起离开。
薛家应当已经盯上他们了,这几日,村中明显多了许多外人,若岑家父女白白因他而死,也是不值。
可等见了面,却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岑樱不过一个无知黔首,直接带走就是,何必徒费口舌。他又为什么要亲自过来?
思量再三,他仍是告诉她:“明日我的家人会来接我,你和岑先生,和我一起。”
“我不去。”岑樱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你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为什么要和你走。”
事情至此,她已疲惫不堪,不想再与他虚与委蛇下去。而嬴衍听后,也就皱了眉:“你都听到了?”
“我又不是故意要偷听的,谁叫你们也不藏得隐蔽一些。”她赌气说着,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
气氛开始有些微妙,见她落泪,嬴衍心底如被蜂蛰了般,涌动着些许陌生的情绪。
他不明所以地皱了下眉,微微垂敛眼眸,递过了一方旧帕。
“我也不想骗你,成婚这件事,一早就是你父亲为了掩盖那些个流言提出的。你救了我,我自当报答,就是如此。”
那帕子还是从前岑樱替他绣的,并不精细的白绫布,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枝粉白的山樱——她的绣工不算很好,但为了他,也还是硬着头皮绣了,为此不知戳破了多少次手指头。
现在,无疑是物归原主。
她攥着那方帕子,竭力忍着哭腔:“既然是假的,那你为什么要我和你回去?你不是都已经有妻子了吗?和你回去,我又算什么呢?”
“妻子?”嬴衍一愣,他何尝有了妻子?
“月娘难道,不是你的妻子么?”岑樱哽咽着说。
她想起昨日那个名字心里便一阵阵钝刀子割肉似的疼。月娘,多好听的女孩名字,皎洁似云间月,他的意中人,定是个温柔贤惠的大家闺秀吧?
而不是像她这样,自小长于乡野,粗鄙不堪,连名字都是土里土气的山樱,和他的差距又何止云泥……
昨日一句“月娘”,竟叫她误会如斯。嬴衍心里不快,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也许,仅仅是因为他对月娘并无男女之情,更不喜欢别人这样编排他。于是罕见地解释了一句:
“月娘是我表妹,不是我的妻子。在你之前,我还没有娶妻。”
“成婚之事,虽是你父亲的主意,却也不算全然骗你。我不愿意的事,没有人可以逼我。”
他实是见不得她哭,又从她手里取回帕子一点一点替她擦着脸上的泪。岑樱道:“可是假的就是假的……”
末了,意识到到他方才说了什么,又呆呆地愣住:“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人可以逼他,所以,他其实是……
她不敢猜下去,呼吸微紧,泪光灼灼地望着他。
什么意思,嬴衍也不知晓。
他并不喜欢岑樱,却又不知是什么心理作祟,见不得她哭。
而若真的带她回去,他也给不了她想要的。自七岁起,父皇便定了定国公府的永安县主做他的太子妃,即便不是,也当是位能给他助益的士族之女。
可被少女这样满怀希望地望着,他只能含糊其辞:“总之,你明天先和我走。事出有因,我现在还不能和你解释。等安全了,你想回这里也好,想跟着我也好,随你。”
“可……”岑樱却有些犹豫,眼泪汪汪地看着他,“你,你当真没有旁人?”
她虽长在山村,却也知道不能破坏别人家庭的道理。何况她喜欢他,就不愿和别人分享他。
嬴衍神色淡淡,“嗯”了一声,自怀间摸出那块从不离身的白玉孔雀衔花佩:“这个给你。”
先前她为了送他砚台当掉了一条狼牙项链,她虽未曾说得很清楚,但从岑治的抱怨中,他也得知了那是她失散已久的兄长留给她的东西,自小佩戴。
他不习惯欠人,何况那砚台乃是端砚之中的下下品,实在不值得她拿自己的珍视之物去换。恰好这玉佩也是他自幼佩戴之物,就给她好了。
“这,这不是你的老师留给你的……”
丝线穿过红线,在她颈后打了结,羊脂玉佩玉质温润,还带着他温热的体温。
岑樱微微赧了颜,心间如揣了只脱兔。
“无碍。”他道。意识到已在她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剑眉微微一敛,“我先回去了。”
“可是……”岑樱原还欲问槐花糕之事,扭捏地拉了拉他袖子。却是在此时,窗外隐隐传来左邻右舍的惊呼,窗纸上映着微朦的火光:“不好了!强盗杀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