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两人一个胡子拉碴,像个野人。一个一身羊皮褂,趿拉着一双破草鞋,像个乡野村夫。
谢玄毫不生疏地自顾自坐下,将东西摆在石桌上,撕下一只烧鸡腿,啃起来,将面前的空酒碗推给陶弘景,示意对方倒酒。
陶弘景真的就倒酒了。
谢玄也不客气,抓起酒碗一饮而尽,咋舌,“好酒。”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白玉瓶,推给陶弘景,“你要的丹药,我炼好了。”
陶弘景看着眼前不知说是至交好友还是经年恶敌的老人,咧嘴一笑,意味深长地收下白玉瓶,揣进怀里,说:“谢道玄啊谢道玄,我真没想到,你的胆子已经大到了那般程度,居然敢算计半步剑仙王之涣。你说你,一指断天机,绝了自己的仙路也就罢了,你如今算计王之涣,难道你真当他已经死了吗?”
“一百年前逼李牧之那老妖怪出剑的男人,若说他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我是不信。”谢玄说,吃着烧鸡腿,“可九州江湖,毕竟一百年也没有他的消息了,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你不怕王之涣真的没死,日后出世,杀了你那宝贝徒弟?”陶弘景将剩下的烧鸡腿撕下来,啃着,问他。
“有她在,我怕什么?”谢玄说。
陶弘景冷笑,道:“江湖人说我陶弘景无情,却不知你谢玄更是心狠手辣。她等了王之涣一百年,换来的,就是你算计她让她传功给你那徒弟,甘愿化身剑灵,成为那种不死不活的东西?”
谢玄又倒了碗酒,喝着,却是沉默不语。
“谢玄,你告诉我,你究竟要做什么?”陶弘景问他。
“我要这九州大地,再出一位剑仙。”谢玄盯着陶弘景的眼睛,语出却是惊人。
陶弘景闻言,半晌没有说话,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没想到你疯狂至此!可九州天纵奇才何其之多?两百年过去了,除了孔周和李牧之剑仙之位交替,可曾出现过新的剑仙?强如王之涣,藏锋剑天下少有敌手,不照样败在李牧之手里?到头来一百年不知死活,连自己唯一的徒弟都成了断情决义的活死人剑灵!你凭什么以为,那小子就能成为剑仙?就凭他先天道胎?嘿嘿,九州可不缺这样的神体!”
“所以,我要你帮我。”谢玄说。
“我帮你?”陶弘景差点把桌子搬起来砸谢玄的那张老脸,“我帮你,如果王之涣还活着,你以为我能挡住他,还是你以为你那徒弟能挡住他?”
“她能挡住。”谢玄开口,一句话堵住陶弘景,“再说,他一百年不出世,你当真以为他还活着?可能吗?他已经死了,李牧之的含光剑出,没人能活下来。”
“你要那小子成为新的剑仙,究竟要做什么?”陶弘景一字一顿地问他。
“华阳子啊华阳子。”谢玄叹了口气,“枉你号称半仙,却瞎了一双眼睛。你以为我只当为情一指断天机,绝了自己的仙路吗?你以为李牧之登临传说境,成为陆地神仙,为何迟迟不肯踏出开天飞升那一步?”
说罢,他忽然咳嗽一声。
陶弘景何等灵觉,立刻察觉不对,上前一把掀开谢玄的羊皮褂,赫然竟见他胸口上一个血淋淋的掌印!
“化血魔掌?!”陶弘景失声,“这怎可能!厉天行十二年前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
“有什么不可能?”谢玄一把拍开他的手,拉上衣服,说:“你当我还是当年独步天下的九州剑皇吗?这天下要变了,华阳子。此番我进独山,去见了独山王。”
“独山,雪翼狼王?”陶弘景问。
“万族林立的时代到了。”谢玄说,指了指脚下的土地,“从这里开始,北境国战,将再度掀起。七十年前是因为儒门策士,七十年后,因为异族崛起。”
陶弘景紧皱眉头,半晌不说话,只是喝酒。谢玄将葱花摊饼拿一张给陶弘景,说:“尝尝,一个叫彩云的小姑娘做的,很香。”
陶弘景将葱花饼吃了两口,却尝不出味道。谢玄见他食之无味,起身准备离开。
“谢玄,你的伤。”陶弘景出声。
谢玄推门前停了一刻,头也不回,说:“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多了,可若不是他,谁都杀不了我。”
“他会后悔的。”陶弘景说。
“他会。”谢玄笑了。
“你也会后悔的。”陶弘景喝酒,一大碗,一口吞下。
“我不会。”谢玄推门,半只脚踏出大门,门外的冷风将他的山羊胡吹得扬起。
“我还没答应帮你,你就这样走了?”陶弘景问他。
谢玄只是笑,出门,关门。他看了白泽所在屋室一眼,却没进去,而是孤身一人,走过空寂的巷道,消失在冰冷的夜色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