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可言又再看了看绝尘而去的豪华跑车，这才转身冲进了医院的大门。</p>
在连番的打听之下，庄可言直接上了电梯，朝着位于四楼的重症监护室赶去。然而当电梯的大门在四楼打开后，入目的情形不禁让他眉头一皱。</p>
原本还算宽敞的走廊里已经挤满了人，而这些人无论是在打电话的还是在交头接耳的谈论着的内容大致上都是一样的。</p>
“喂，火哥，老大病危，现在在医院，你赶快过来。”</p>
“盛哥，你老大怎么就突然进了医院呢。”</p>
“唉……老大身体一向都很硬朗，不过似乎是有心脏病……”</p>
“老大他……”</p>
“……老大……”</p>
庄可言不自觉的皱了皱眉，感觉心里一阵厌烦。不过他并没有理会其他人，而是直接朝着挂有“重症监护室”字样牌子的大门走了过去。</p>
“站住，你是干嘛的？”</p>
庄可言好不容易穿过人群挤到门口，却突然便被两个看门的拦了下来。话的是其中一个穿着跨栏背心，露出满身刺青的年轻人。</p>
“让开！”</p>
庄可言皱眉低喝了一声，显然不想多跟这些人废话。</p>
然而庄可言这样的举动明显非常不合时宜，不光是挡在门口的两人眉毛一竖，眼看便要上前动手。就连周围的其他人也都被引起了注意，尤其是其中一个正在讲电话的中年男子，见状忽然一愣，随即连忙挂断了手机，一边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一边急匆匆的走了过来。</p>
可是就在下一秒，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从病房里传了出来。</p>
“天哥！”</p>
病房外的所有人都听到了这一声叫喊，大家不约而同的愣在了当场。</p>
庄可言神情一滞，突然感觉自己的心头猛的刺痛了一下。他能够听出那是“梅姨”的叫喊，而那声音听上去是如此的痛彻心扉。</p>
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神力，庄可言猛然冲上前去，几乎是一手一个便将挡在门口的两人向左右推飞了出去。然后也来不及用手开门，直接就那么用肩膀撞门而入。</p>
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状况弄懵了，直到庄可言已经冲进了病房，门外的人群才纷纷喝骂着冲了过去。</p>
然而此刻门口又多出了一个人，先前带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子已经挡在了门口，并且抬起双手在胸前的位置缓缓做了两个下压的动作，似乎是想让所有人都稍安勿躁。</p>
病房外一下子又沉寂了下来，这些人虽然各个都像凶神恶煞一般，但却又似乎都很尊重这位中年男子，竟都听教听话的站在了原地。</p>
病房内，庄可言目光呆滞的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中年人，发觉对方的神sè虽然很安详，但是脸上却没有一丝象征着生命迹象的血sè。</p>
床头旁摆放着的仪器上，那代表着生命旋律的光谱已经拉成了一条直线，久久都没有再产生任何的变化。</p>
“天哥！天哥……”</p>
匍匐在床边的夏梅已经是泣不成声，反复不停的嘶吼着，声音是那么的撕心裂肺。</p>
庄可言眉头一皱，忽然抬手抓着自己的胸口，感觉好像有一把利刃正在狠狠的穿刺着自己的心脏，那尖锐的疼痛感让他有些摇摇yù坠，身体不由自主的晃了两晃。</p>
一阵天旋地转后，庄可言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虽然眼眶已经有些湿润，但却并没有留下一滴眼泪。</p>
勉强稳定了一下心神，庄可言朝着夏梅走去。</p>
“梅……梅姨……”</p>
刚一开口，庄可言才发觉自己几乎无法出声，最后勉强才挤出两个扭曲难辨的音符。</p>
似乎是听到了庄可言的呼唤，正哭得天昏地暗的夏梅有些茫然的转过身来。当看到真的是庄可言时，突然一下子扑倒在对方身上。</p>
“允浩，天哥他走了……”</p>
夏梅悲泣了一句，接着又恸哭了起来，进而变成嚎啕大哭。</p>
庄可言安慰式的轻按着对方的双肩，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什么才好。他看到了夏梅那原本青chūn的脸庞突然之间苍老了许多，他更够感觉到对方的身体正因为悲伤过度而不停的颤栗着，如果任由对方再这么哭下去的话，很可能会直接崩溃掉。</p>
又再看了几眼静静的躺在病床上安然而逝的父亲，庄可言终于鼓足了勇气，在心里默默的做了一个早就应该做的决定。</p>
“妈……”</p>
庄可言脱口而出的音符仿佛有着某种魔力一般，让几近崩溃的夏梅突然收止了哭声。</p>
夏梅抬起挂满泪水的脸，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庄可言，仿佛是在确定刚刚自己有否听错。</p>
庄可言抬手轻轻拭了拭对方脸上的泪渍，随即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却又充满感染力的笑容。</p>
“妈，虽然爸已经走了，但是你还有我，还有弟弟天祺，我们依然是一家人。”</p>
夏梅看着眼前的庄可言，眼泪再次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p>
然而庄可言的心里很清楚，虽然眼泪依旧是眼泪，但是它所代表的含义已经不同了。</p>
“妈，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我们去处理，所以您一定要坚强，好么？”</p>
夏梅用力的了头，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够表达出心中的想法。虽然眼泪依旧不停的涌出，但是最终她还是露出了一丝安慰的笑意，转而看向身后的病床。</p>
“天哥，你听到了么？允浩叫我妈妈了，我现在感觉很幸福，希望你在那边也能替我高兴。天哥……一路好走。”</p>
庄可言默默的看着床上的父亲，虽然早已知道对方的生命已逝，但是不知是否错觉，他竟恍惚感到对方的嘴角似乎略微向上牵了牵。</p>
也许……</p>
只是因为泪水又一次湿润了眼眶，让视线变得扭曲不清……</p>
昏暗的街角，灯火阑珊。</p>
庄可言神情木然的走在大街上，与身边的车水马龙似乎有些格格不入。</p>
离开医院之后，他就像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既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望着眼前陌生的高楼大厦，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p>
偶尔路过街边的一家便利店，庄可言略微踌躇了一下，随即推门走了进去。</p>
……</p>
王佳慧忙完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吃过饭之后便一身轻松的下了楼。</p>
对于王佳慧来，在“时尚丽人”专卖店的工作是她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而且一做就做了两年。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她一直都过着朝九晚五的生活。没有一丝的紊乱，同样也没有任何的惊喜。</p>
每天的这个时间她都会到附近的广场上去散散步，放松一下紧绷了一天的神经。</p>
广场的正zhōng yāng有一座巨大的喷水池，在霓虹灯的映shè下显得是那么的绚烂多姿。</p>
王佳慧来到喷水池旁，闭着双目用力的嗅着水汽弥漫在空气中那独有的气息，感觉整个身心都为之放松了下来。然而当她睁开双眼时，却无意中发现了不远处的水池边缘，正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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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庄可言正独自一人坐在水池旁的石堰上，一边喝着手中的灌装啤酒，一边抬头望着繁星的夜空。</p>
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在王佳慧的眼中，庄可言那镶嵌在水瀑中的身影显得是那么的孤寂。</p>
王佳慧有些好奇的走了过去，直到来至近处才发现对方的脚下已经堆满了许多空的易拉罐。</p>
“庄可言？”</p>
王佳慧蹙了蹙眉，下意识的轻唤了一声。</p>
庄可言有些茫然的抬了抬头，过了几秒钟才似乎认出了对方是自己的新同事，随即略微头笑了笑，便又抓起身旁的啤酒，仰头一饮而尽。</p>
王佳慧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显然是发现了对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她白天的时候其实就在想，不知道庄可言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如果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情的话，相信没有人会在来上班的第一天便无故旷工的。</p>
略微犹豫了一下，王佳慧还是坐到了庄可言的身边，略显关切的看着对方的侧脸。她能感觉到对方已经喝得有些醉了，身体也不停的前后摇晃着。</p>
“发生什么事了么？干嘛一个人在这里喝酒？”</p>
庄可言晃了晃手中的空罐，随手丢到了脚下，然后又拿起了一罐没有开过的。</p>
“是啊，一个人喝酒真没劲，你要来一罐么？”</p>
看着庄可言递到自己面前的啤酒，王佳慧连忙摇了摇头。</p>
“对不起，我喝酒过敏，所以……”</p>
庄可言随意的耸了耸肩，将易拉罐打开后便又灌了一大口。</p>
“干嘛要对不起呢？你又没做错什么。其实最应该对不起的人是我，做得最错的人也是我。是我太过倔强，直到错过了才追悔莫及。”</p>
王佳慧蹙了蹙眉，略显同情的看着对方。虽然庄可言的口齿已经有些不清了，但是她仍然能听懂对方在些什么。</p>
“不要这样，感情的事情很难的，即使暂时错过了，只要想办法补救就好了呀。”</p>
王佳慧显然是误会了，还以为庄可言遇到了感情问题，所以才在这里借酒浇愁。</p>
庄可言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里却充满了苦涩的味道。</p>
“我出生在一个非常特别的家庭，从我就知道妈妈是一名非常杰出的内衣设计师。而至于我的父亲，留给我最深的记忆就是他经常满身伤痕，头破血流的回到家里。”</p>
听到庄可言的话，王佳慧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显然没有想到对方会和她起身世。不过这也让她意识到了事情似乎有些不太寻常，而自己先前也好像会错了意。虽然感到有些意外，但是王佳慧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耐烦，反而充当起了一位最称职的聆听者。</p>
庄可言一边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手中的啤酒，一边默默的诉着埋藏在心里的陈年往事。</p>
“后来长大了一些，我才渐渐明白什么是古惑仔，什么是黑社会。而对于身为古惑仔的父亲，我有着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认为只有像父亲那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可以快意恩仇，可以率xìng而为。”</p>
到这里，庄可言忽然笑了笑。然而那笑容在王佳慧看来，则更像是在自嘲。</p>
“可是rì子一天天过去，年幼的我却也感觉到事情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美好。妈妈总是一个人偷偷哭泣，虽然她从来不，但我知道那都是为了父亲。当时的我并不懂是为了什么，但还是渐渐开始讨厌让妈妈流泪的父亲。”</p>
到这里，庄可言的语气开始渐渐有了变化。</p>
王佳慧能够感觉到对方已经开始有些激动，就连身体都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恐惧而轻微的颤栗着。</p>
“有一天，父亲怒气冲冲的回到家里，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很长的开山刀，然后便要离开。妈妈死命的拦着他，不让他走出家门。他们激烈的争吵着，妈妈的脸上满是泪水。可是最终妈妈还是被推倒在地，父亲夺门而去。妈妈从地上爬了起来，拼了命的追了出去。我当时害怕极了，也追着妈妈跑出了门……”</p>
王佳慧感觉就连她自己都有些窒息，因为她已经从庄可言痛苦的表情里预感到将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p>
庄可言紧闭着双眼，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似乎是再也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情绪。</p>
“当我跑到楼下时，父亲已经拿着开山刀冲过了马路，而妈妈一边呼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横穿马路，想要去追上并拦住父亲。我当时只顾着去追妈妈，却根本没有看到正有一辆货车在高速的驶来。尖锐的刹车声引起了妈妈的注意，而当我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妈妈已经返身冲了回来。一双即温柔又有力的手将我送离了险地，然而妈妈她……她……”</p>
庄可言终于再也无法下去，两行泪光由紧闭的双眼中滚滚而下。</p>
王佳慧用手捂着嘴，强忍着内心剧烈的起伏，但是泪水已不受控制的冲出眼眶，滑过眼镜的边缘肆意流淌。</p>
庄可言啜泣了一阵，随即深深的吸了几口气，似乎情绪也稳定了一些。</p>
“从那以后，我没有再跟父亲过一句话。我开始恨他，恨那些胡作非为的古惑仔。我甚至不想看到他，因为只要一见到他那张脸，我就会想起妈妈哭泣的样子，还有妈妈倒在血泊中的那一幕。后来……高中毕业我就出国了，这样我就可以远远的离开他，不再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可是……”</p>
庄可言突然再一次变得激动起来，甚至比之前在叙述他母亲离开时还要激烈。</p>
王佳慧一脸错愕的看着庄可言，似乎也意识到又有什么不幸的事降临到这个可怜人的身上了。</p>
“可是今天下午，当我看到父亲那逝去的面孔时，我的心狠狠的刺痛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有把刀在一刀一刀的剜着你心头的肉，让你痛不yù生。我知道是自己错了，而且错得还很离谱。我甚至连送他最后一程的勇气都没有，甚至连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给他。我……我……”</p>
庄可言再不下去，因为泪水已经泉涌而出。</p>
之前他在医院为了安慰同样伤心yù绝的夏梅，同时也是因为事情太过突然让他有些措手不及，所以才表现得很坚强，甚至没有留下一滴眼泪。</p>
“啊~~~”</p>
庄可言仰面嘶吼着，虽然已经涕泪俱下，却没有哭出一丝声音。</p>
王佳慧此时也已经是泪眼婆娑，一直戴在鼻梁上的宽边眼睛也早已被摘了下来。</p>
看着眼前悲痛yù绝却强忍着哭泣的庄可言，王佳慧缓缓站起了身，将对方的头轻轻的拉靠在了自己的怀里。</p>
“想哭就哭个够吧，但是要记得哭过之后，一定要变得更加坚强。”</p>
“爸他走了……他走拉！”</p>
庄可言一把搂上王佳慧的腰肢，将头深深的埋在对方的怀中，进而嚎啕大哭起来。</p>
事到如今，在酒jīng和王佳慧的双重作用下，庄可言内心的悲伤与自责终于如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瞬间击溃了他内心长久以来建立起的所有防线。</p>
王佳慧任由对方的男儿泪一次又一次的打湿着自己胸前的衣襟，双手轻轻的抚摸着对方的头发，似乎是想以此来舒缓对方此刻的痛苦。同时她自己也是泪流满面，滚烫的泪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流淌而下。</p>
虽然她是一名孤儿，并没有感受到过真正的父母之爱，但是恰恰因为如此，她才更加觉得对方那血浓于水的亲情让人感到弥足珍贵。</p>
许久，庄可言的哭声渐渐收止，竟就那么沉沉睡去……</p>
宁静的夜，悲伤的心。</p>
两个别有怀抱的伤心人就这样依偎相拥，一旁的人工喷泉依旧不停的绽放着绚烂的舞姿。灯光闪烁间，仿佛是在为这幅凄美的画面增添上一抹淡淡的哀愁。</p>
人往往都是这样，只有在学会了可惜之后才会懂得珍惜。可是当自己真正想要珍惜的时候，却发现一切都已逝去，而且一去不回头……</p>
朦朦胧胧间，一阵似有若无的手机铃声将庄可言从梦魇中唤醒。</p>
略微皱了皱眉，庄可言并没有睁开眼睛，而是直接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熟练的按上了通话键。</p>
“……”</p>
庄可言本来还想“喂”一声，可是当他开口时，却感到喉咙里一阵淤塞，竟发不出一丝声音。而与此同时，手机里已经传来了舒莹薇那标志xìng的娇叱声。</p>
“庄可言！你在耍什么花样？谁允许你上班第一天就请假了？你要是不想干了就趁早滚蛋，如果还想继续做下去的话就给我乖乖滚去卖nǎi罩！”</p>
“我……”</p>
庄可言勉强从干涩疼痛的喉咙里挤出一个音符，本来还想解释一下，然而舒莹薇似乎并不想给他申诉的权利，竟就那么直接挂线了。</p>
“……”</p>
庄可言皱了皱眉，随手把手机丢在一旁，然后努力的晃了晃头。他感觉自己的头很痛，脑子里也是浑僵僵的。</p>
直到感觉稍微缓和了一些，庄可言这才睁开了双眼，目光茫然的盯着天花板。</p>
过了几秒钟，庄可言忽然一愣，发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因为入目的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p>
这是哪里？我这是躺在谁的床上？</p>
庄可言并没有立刻起身，而是转头朝周围看了看。当他将目光投向自己左侧时，赫然发现一张美丽的面孔映入眼帘。</p>
“呃……”</p>
庄可言吓了一跳，差没直接坐起来。然而当他定了定神，仔细的看了两眼之后，这才从对方身上的制服认出身旁的竟然是王佳慧。</p>
王佳慧此刻正熟睡着，清秀的脸庞上并没有带着那副能令美丽大打折扣的宽边眼镜。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没有让庄可言在第一时间认出她来。</p>
看着睡梦中的王佳慧，庄可言的脑海中闪过一些模糊的片段，随即记起了昨晚发生的事情。</p>
看来自己是喝得不省人事了，这才被王佳慧带来了这里。庄可言如此想着，心里不禁又有些疑惑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是王佳慧的家么？她又为什么会和我睡在一起？难道……自己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么？</p>
庄可言皱了皱眉，想想似乎又并非如此，毕竟对方和自己身上的衣服虽然有些凌乱，但明显并没有除去。看来应该没有发生过什么才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