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妮德?邦克刚一看到他就大叫起来:“欸,看这是谁!真叫我吃惊得难以相信!当我听到露辛达说你不能来时,我差点没急死。”她挤过人群向他走来,等他们吻过好之后她又带他走向冷饮柜台;他们走得很慢,因为他要停步去吻另外的八到十个女人并和为数相同的男人握手。—个类似于他在上百个宴会上所见到过的笑容可掬的冷餐招待员给了他一杯杜松子酒和一杯奎宁水,他在冷柜旁站了一会儿,心里焦急地想不要让自己陷入到谈话里去,那样会拖延他的远航。当有人好像要向他围拢来时,他一头扎进水中,为了避免与拉斯蒂的筏子相撞,靠着池边游过去。在游泳池的尽头,他满脸堆笑地从汤姆林森夫妇面前走过,慢条斯理地踏上通向苗圃的小路。碎石扎痛了他的脚底,但除此而外万事如意。游泳池的宴会己经留在身后,当他走近邦克的住房时,他耳边的那些华丽而乏味的谈笑声渐々消逝,他听到厨房里传出一阵收音机的噪音,有人正在那里听球赛的广播。这是星期天的下午啊。他从停放的汽车中间穿过,跨下邦克家车道的草地路阶向亚历怀福斯胡同走去。他不想让别人在大路上看见他穿着游泳裤头,但这会儿没有人,他抄小路走向利维家的车道,一面“私人财产”的告示牌和一个为《纽约时报》设的绿sè管状路标就是他们车道的标志。大房子的所有门窗都打开着,但没有一丝动静,甚至连狗叫也听不见。他绕过房子的侧墙到游泳池一看,发现利维夫妇刚々离去。酒杯、酒瓶和盛有坚果的盘子还放在深水区岸边的桌子上,那里有一个四周挂着rì本灯笼的洗澡房或凉亭,游过池子之后,他自己拿起一个酒杯倒了一杯酒。这是他的第四或第五杯酒了。他差不多已经游完了露辛达河全长的一半。他既感到疲劳也感到妙不可言,而且很欣赏此刻的清静,一切都令人陶醉。
雷雨快来了。那一堆积雨云——那座城市——已经升起,遮黑了天空,在他站起来之前又听到轰轰隆隆的雷声。哈维兰牌训练机仍在头顶盘旋,奈迪似乎从下午的当空隐々约々地听到了驾驶员的欢笑声,但等又一阵闷雷过后他却掉头返航了。传来一声火车汽笛的鸣叫,奈迪在揣摩现在到底是什么时候了。四点?五点?他脑子里出现了这一时刻乡间火车站的景象:那里有一个雨衣下面盖着小夜礼服的侍者,一个手拿着用报纸裹起的鲜花的侏儒,和一个可能是正在等待地方区间火车的刚々哭过的女人。天一下子全黑了,直到此时蠢笨的鸟们好像才一齐改变了歌喉用表示学问渊博的尖叫声欢呼暴雨的来临。后来,从他身后的橡树树冠上传来一阵湍流的潺潺流动声,那声音就好像有个自来水龙头刚在那里拧开。接着,所有高大树木的树冠上都传来了劈里啪啦的喷泉溅水声。他为什么喜爱雷雨?为什么每当风把房门弹开,风卷着雨粗暴地飘洒在台阶上时他都要感到兴奋?为什么给一座老房子关窗户的简单任务显得这样适宜和迫切?为什么狂风卷来的第一道雨水声对于他来说就是佳讯、欢乐和愉快的真实福音?随后传来一声爆炸,一股火药味,雨水冲打着rì本灯笼,这些灯笼是利维夫人前年在京都买的,也可能是大前年?
他一直在利维的凉亭里待到雷雨过去。雨冷却了空气,他打寒战了。强风吹落了枫树的红叶和黄叶,把它们撒布在草地和水面上。因为现在是盛夏,这一定是树得了枯萎病,面对这种秋天景象他感到一种少有的悲哀。他张了张双肩,喝完酒,开始走向韦尔彻家的游泳池。这就是说要经过林德利的跑马场,他吃惊地发现跑马场已经长满杂草,所有看台的阶梯也已拆除。他想,是不是林德利已经把马卖掉,或者是外出度夏把这一摊交给了董事会。他好像记起听到过有关林德利夫妇和他们家马匹的流言,但已记忆不清了。他继续朝前走,光着脚蹚过湿草走向韦尔彻的游泳池,但到那里一看,发现池子已经干涸。
他的水路链条上的这一缺口使他荒唐地感到沮丧,他觉得他像个探寻激流源头结果却找到了一条涸溪的探险家。他心灰意懒,莫明其妙。外出避暑自然是很平常的事,但并没有人抽过他游泳池里的水呀。韦尔彻夫妇肯定是走了。游泳池的家具已被折叠着撂起来并盖上了一块防水帆布。洗澡室上了锁,房子的所有窗户都关闭着。当他绕了一圈走到前面的车道上时,看见一棵树上钉着个“拍卖”的招牌。他最后一次听到韦尔彻夫妇的消息是在什么时候?也就是他和露辛达最后一次惋惜没有前去与他们一块进餐是在什么时候?似乎只过了一个星期的模样。是他的记忆不准,还是因为不愉快的现实把他制约和压抑得太甚而损害了他判别真假的能力?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网球比赛的声音。这声音鼓舞了他,驱散了所有的危惧,促使他决定满不在乎地去面对yīn沉的天空和冷峭的空气。今天就是奈迪?梅里尔越野泅渡的rì子,这是应该得意的rì子!他于是迈步踏上最困难的一段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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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那天下午你驱车出来做假rì兜凤,你说不定能碰见他,他几乎赤身,站在第424号路的路沿上等机会过街。你可能会猜,他是不是暴力行为的受难者,还是他的汽车给撞碎了,或者,他干脆就是个傻瓜。他光脚站在公路垃圾堆里(那里有啤酒罐、破布和放炮的轮胎碎片),成了被人百般揶揄戏弄的对象,看上去怪可怜的。在启程时他就知道这是他旅途的一部分(包括在他的地图之内),但是,要他像夏天的小虫子爬过阳光一样走出这穿梭似的车流,他发现自己没有这种jīng神准备。他被人嘲笑,被人奚落,一只啤酒罐朝他扔来,在这种形势下他再也提不起威风和兴致了。他满可以回去,回到韦斯特黑齐夫妇的游泳池去,露辛达一定还坐在那里晒太阳。他没有签过字,没有发过誓,没有向什么人做过保证,甚至包括他自己。他相信,人的顽固xìng会对所有人的正常意识产生影响,但难道说他真没有能力再返回去吗?为什么己经发现这是在拿生命冒险还要决意去完成这种旅行?为什么这种把戏,这种玩笑,这种恶作剧竟变得严肃起来?他不能回去,他甚至不能清晰地回想起韦斯特黑齐游泳池的碧水,回想不起吸进当rì空气中一切成分的滋味,回想不起人们说他们酒喝得太多时的友好而轻松的声音。经过一小时左右的努力,他已经走出了一段使他无法返回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