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从正门那边传来大批群众的激动呼喊声。两只狗颠跳着随我们一道从后宫围墙边跑下去,钻入萨尔科河谷里的榕树林。空气中仍有刺鼻的薄烟,但与后宫花园相比新鲜多了。查尔斯紧搂着我。</p>
“查尔斯,”我说。“听那喊声——我们该不该也去帮忙救火?”</p>
“格拉夫顿和莱恩曼就是烧成灰我也不在乎,”他简慢地说,“听叫声,大概半村子的人都赶来了。可你究竟是怎样又进了宫堡?按讲你应在几十里之外呢。”</p>
我尽量简明扼要地将前一天的经历告诉了他,并打断他惊愕的评论马上问:“又是那股风把你吹回我的身边呢?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p>
“亲爱的,就在宫堡起火之前,我听到了你的火车汽笛般的尖叫声。我一直假装着被他们可恶的大麻毒昏过去,可怜的贾西姆老头真被那玩意儿撂倒了,我于是痛揍他一顿,掏出他的钥匙,逃了出来。唯一的麻烦是他们收走了我的衣服,不知是何用意。”</p>
“可能是莱恩曼自己要穿。他开走你的汽车,想让碰见的人看着像你。”</p>
“大概如此。对了,我在门房里顺手抓了几件穿的东西,拔腿就跑,我知道,若有人追来,定会直接追向下面的涉渡场,便折过头跑回后宫窗户下面,混身一丝不挂,手中握着衣服,赤着脚,每次踩着刺草,我都像蚂蚱似地蹦跳起来。”</p>
“我可怜的羔羊。”</p>
“我就是在这几棵树下停住穿衣服的。当时还有一件衬衫和裹头巾。”他探头在树下四处搜寻,猛地从地上抓起一样东西。“在这儿呢……后来,我听到你的叫声,便匆々穿上裤子和鞋子,一边向正门跑,一边系上腰带,但他们已将大门上栓。宫堡内出现一片混乱,我嗅到烟气。我于是跑到后宫宫墙的那扇窗户下,钻窗而入。喏,让我把贾西姆的头巾围到你肩上:至少这布是干的。咦,你脖子上挂的是什么?”</p>
“哟,我忘了。这是我为你买的小饰物,用以抵挡‘罪恶的眼睛’。你说过你的汽车需要挂一个。”</p>
“我说过是想送给我的情人。你最好戴着它吧。克里斯蒂,你的模样真是妙不可言。你的衣服好像是被一罐脏水浇过一遍,你的眼睛跟磨盘一般大,如宇宙的外层空间一样黑。”</p>
“原因是我吸了他们可恶的大麻。对了,查尔斯,他们在搞毒品交易,正计划着——”</p>
“亲爱的,这我知道,莱恩曼无意间向我泄露了天机。我还知道哈莉奥特姑nǎinǎi已经去世。”</p>
我瞪圆眼睛问:“你是怎么发现的?”</p>
“刚开始是猜的。你难道不知道她跟你一样,也患有怕猫的恐惧症吗?”</p>
“她也怕猫?我们家从不养猫,所以一直未听她说起过此事。我明白了。我一告诉你她屋里有猫,你就看出了蹊跷。可是,格拉夫顿肯定清楚。”</p>
“他大概丝毫未想到这一点。姑nǎinǎi哈莉工作——格拉夫顿若能再看见这些被抢救出来的物品,那就算他万幸了。</p>
接着,我望到那匹油光发亮的栗sè马,骑乘者是莱恩曼。他企图冲出人群,绕过后宫墙,沿山边小径奔向zì yóu,但恐惧的马却在不住地打圈。马前的人纷々散开——只有纳西鲁拉紧追不舍。他不顾危险的马蹄钻到马肚下面,跳出去想够缰绳。他在喊叫,莱恩曼指々身后火光冲天的房子;他又嚷起来;这次的声音忽然超过了人群的喧腾。莱恩曼马上挥鞭朝马下的纳西鲁拉抽去,策动栗sè马全速朝我们这边奔来。</p>
纳西鲁拉一个侧滚躲过马鞭,重新站起,他身边有个男人挥着把猎枪向他吆喝。纳西鲁拉夺过猎枪,转身shè击。</p>
但栗sè马已跑出shè程。它从我们几步之外跑过去。莱恩曼扒在明亮的马鬃上变作一个黑影,随着一阵嗒々的马蹄声逃向远方。与此同时,斯塔尔和索菲离开我们,消失到马后的扬尘之中。</p>
这时,亨利?格拉夫顿从门洞走出来,双手还抱着一摞东西。纳西鲁拉大喊一声跑上前去,边跑边嚷,格拉夫顿刚一转脸看他,他便第二次扣动板机,两人距离不过十米左右。格拉夫顿应声倒下。</p>
我吓得混身发颤,只好依在查尔斯身上,牙齿战抖着说:“这是因为哈莉德吧?”</p>
“肯定如此。莱恩曼一定告诉了他。亲爱的,这提示我们,我们也该走了,阿拉伯人bao乱起来可不是好玩的。我看我们能从后面的路下到涉渡场去。”他拉住我的手,我们一道借着火光慢々爬下去,渡过仍为缅怀美少年呈现一片血红的阿多尼斯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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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已是次rì正午。我头脑中存留的昨晚的记忆只剩下小法翁身上带的那股山羊味,他当时从一个看不见的角落走出来,舍去美々观赏火景的机会,主动相助,要护送我们进村。</p>
是他把我们领到接近村子尽头处的一座房子。房子没有灯光,只有一个妇女在门口怀着五分惧sè探头观火,山谷那边冒烟的废墟上仍然喷着火舌。男孩叫了一声——我疲困至极,没注意他说什么。我几乎是让查尔斯抱着走上粗糙的陡台阶来到屋里的。我就在将屋子隔成两半的布帘后面,找了件看着干净,闻着无味的棉布长袍裹住身子,往一撂毯子上一躺,顷刻进入梦乡。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我的堂兄还用阿拉伯语与他们谈话——后来我才知道——他一直等候着头人,即那妇女的丈夫,从火场回来。</p>
现在,我们正顶着烈rì坐在墓地的矮围墙上、盼望着等来一辆汽车把我们捎到贝鲁特去。查尔斯仍穿着那管污秽的裤子和一件小衬衫——他棕sè胸脯的一大半都露在外面。我的衣服也很脏,两条腿上尽是刺伤和肿块。</p>
这时,全都有了结果:亨利?格拉夫顿当即被枪击毙,莱恩曼逃了出去,进入黎巴嫩高地。对他以后的情况我再无听说过,也不大想打听。哈莉德的尸体被找到。捉摸不定的大火竟没烧着库房,里面的东西基本无损。jǐng官在黎明时赶到,发现盒子罐子里的内容已被抽空,但他感到仍有调查价值。</p>
今天早晨我们回答了他提出的一轮问题,此刻,jǐng官已返回冒烟的废墟——它看上去宛如是岩顶上长出的一颗熏黑的牙齿。我们可以看到打劫者正匆忙话动,在瓦砾断墙中左拨右戳——估计他们很容易躲过那jǐng官的眼睛。</p>
我说:“姑nǎinǎi在九泉之下知道我们大闹此地,不晓得她高兴不高兴?”</p>
“就我对这位长者的最深印象来看,”查尔斯毫不迟疑地回答,“她若知道整个宫堡已随她一道升天,她会欣喜若狂的。不记得她经常谈起火葬的柴堆吗!从今以后她将永远留在所有黎巴嫩人的记忆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