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13-11-23 张凛口中所说的那个“领头的”,也就是新会城镇戍部队的最高长官,是统军万户——阿日善。 “阿日善”是黄金族语,译成汉语的意思便是“圣水”,在北方草原上,还有以此命名的湖泊。阿日善的先祖,便是在圣水湖畔拜倒在一代天骄“瀚海汗”的马下,成为其帐下的勇士。先祖追随瀚海汗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受封侯爵,世袭罔替——阿日善尚在襁褓中时,便继承了祖上的爵位,长大之后,先是进入怯薛军服役,后又被委任到此,担任此地统军万户。 虽然统帅着近万人的军队,但阿日善心中并不快乐——对他来说,掌管新会的驻军,不是升迁,而是流放。 虽然,新会城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当年正是因为提前占领了这个战略要地,黄金帝国的水军才能彻底封死前朝战船的退路,在崖山海战中毕其功于一役,彻底葬送了汉人的王朝。但是,在这个时代,黄金帝国的水师无敌于天下,能在海上挑战黄金帝国的国家,不要说周边,放眼寰宇,也没有人能望其项背。因此,黄金帝国即便会有危险,但是危险绝不可能来自于海上,所以,地处沿海的新会城,也就变的不那么重要了,这也是为什么驻守此地的军队,绝大部分都是汉人构成的新附军的原因。 高傲的阿日善,从骨子里蔑视这些丢掉祖宗江山的汉人,他甚至不屑于训练他们,所有的工作,都交给了自己的属下——从探马赤军中抽调过来的几个千夫长,而他每日要做的事,便是借酒浇愁。 阿日善不好美色、不喜钱财——黄金族人的贪婪,在他身上的体现,便是他的嗜酒如命。无论是帅帐之内,还是卧榻之旁,牛皮做成的巨大酒袋都随处可见,喝光的,满着的,横七竖八倒了一地,阿日善便整天斜卧在这酒气弥漫的帐内,醉倒在这些酒袋之中,醉眼迷离的晃着手中的酒袋,含糊不清的说道:“没了?又没了?!来人呐!拿酒来——!” 话音刚落,一个军士连滚带爬的撞进了帅帐,因为帐内的酒袋实在太多了,那个军士刚跑进来就被绊倒,摔了“狗啃酒”…… “哈哈!”阿日善乐了,通红鼻子皱起来,“今天来的倒是快啊。” “大帅!”——在黄金帝国,万户府又称元帅府,是故对万夫长的称呼,多用大帅——那亲兵带着哭腔道:“大,大事不好啦!!” “什么大事,比喝酒还重要?呃!”阿日善打个酒嗝道,“快去给本帅找酒来,否则你就大事不好啦!” “不是啊,大帅,真的出事情了。”那军士正是在营门放哨的张甲——方才在营门,他已被张凛吓的魂飞魄散,差点尿了裤子,来禀报的路上还在想,万一大帅又醉的不省人事,那该如何是好,可是进帐之后,却发现大帅还醒着,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大帅的酒后疯语,就将他心中那一丁点欣喜之情浇灭了。事到如今,张甲只好报出张凛的大名,希望这个“大都白狼”的凶名,能替大帅醒醒酒。 “大帅,张凛来啦!!”张甲大叫一声。 “呃?”平时,极少有人对阿日善这样说话,虽然是醉了,但阿日善还是愣了一愣才道:“张凛?张凛是什么酒?本帅为何不曾听过?速速拿来,给本帅品尝……” “不是啊,他不是酒名啊大帅!!”张甲哭笑不得道:“张凛是个人名啊!大都白狼!白狼张凛啊!!” “白狼张凛?”醉醺醺的阿日善尚且残存着一丝理智,隐约记起来这个名字似乎有几分熟悉。 “是啊,白狼张凛,大都城黄金族人的噩梦。”新会驻军的千夫长中,亦有在大都城做过怯薛宿卫的,是故他们知道张凛的名号,训练之时,偶尔也会提及,听的多了,张甲也就慢慢知道了,在大都城内,有一个专杀黄金族人的汉人叫做张凛…… “噩梦?张凛?”阿日善挠了挠头——他本来剃了光头,但因为太长时间不曾打理自己的仪容,是故头上长出了一层青色的头发茬,摸起来还有些刺手。 见阿日善有些印象,张甲急忙道:“是啊,他还说了,要来此地接管这座军营!” “接管军营?!”阿日善闻言,忽然大笑起来,“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朝廷总算记起我这个勇士来,总算找人来接替我管这个烂……等等!!”阿日善猛地止住笑容,霍地站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太长时间不曾习武,筋骨发皱,这猛然的站立,抻到了他的腰。 “你方才说,来的人是谁?!”阿日善揉着腰问。 “白狼,张凛。”张甲有些痛恨自己也姓张,每一次念到张凛名字的时候,他都感觉是像在称呼自己的本家亲戚…… 确认来者的名字之后,阿日善的酒彻底醒了,他向后退了两步,惊愕道:“张……凛,他,他怎么会出现在新会?!” “小的,小的不知道啊。”张甲苦着脸道。 “噢,是了!”阿日善猛然间又想起来什么,弯下腰去,在一堆酒袋中翻腾起来,从后面看,就像个刨食的笨熊。 看到阿日善紧张的样子,刚才张凛徒手接住弩箭的画面也在他的脑中闪过,他不禁咽了口吐沫,哆嗦着感叹:果然,盛名之下,绝无虚士…… “找到了!”阿日善喊了一嗓子,从酒袋堆里刨出来一纸公文——“兹有……莫降、张凛等人……杀害军士……流窜南下,各地镇戍,严加防范……”断断续续念完了公文,阿日善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而后沉声问道:“他现在在那里?” “刚才在营门之外,现在却不知在何处……”张甲据实回答。 “带本帅出去……” “啊——!!” 阿日善一句话还未说完,便听一声惨叫传进帐内,直让张甲毛骨悚然。 阿日善先是一愣,紧接着撩起裘袍走到营帐角落,又从酒袋堆里中刨出一把战锤——他抖了抖战锤上的灰尘,丢掉手中公文,迈着大步冲了出去。 公文正落在张甲的面前,临出去之前他瞥了一眼,却看到公文的日期是:至乾五年十一十九——距今日已经一个多月了…… 张凛是个守信之人,既然说的是让张甲进去通知他们的“领头之人”,他也就没有硬闯军营,而是在营门等候。 只是,虽然不曾进入军营,但张凛的身前,已经横了三具尸首,另有一身穿盔甲的将官,正站在张凛身前,捂着咽喉,慢慢的跌倒。 趴在地上的三人显然新死不久,洞穿胸口的血洞,依然在喷着鲜血,在冬日里,冒着缕缕热气…… 张凛单手提枪,笔直的站在营门,营门之内,是一道厚厚的人墙——人墙与张凛之间保持着距离,界线便是营门的门槛——人们向后挤着,无一人敢将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越过那条界线。 “早就说了,让你们在营中等我,你却偏偏要出来。”张凛淡淡的说。 那将官慢慢倒下,正向营门奔来的阿日善,也看到了张凛那一头张扬的白发。 是他,没错! 阿日善咬咬牙,握着战锤的双手又紧了些。虽然距营门还有一段距离,但他的手心已经出汗了…… “元帅来了!元帅来了!!”人墙后面传来一阵嘈杂。 前面的人闻声转过头去,看到了阿日善——这个对他们而言,既熟悉又陌生,终日里浸在酒里,只闻其名不见其面的万夫长…… 不等阿日善发令,众人便自动让开了一条通道——并非是他们纪律严明,而是他们怕被挤出营门,超出界线——四个刚刚送命的千夫长,就是越界的榜样…… 阿日善来到营门,上下打量了张凛一番,心中不由得感叹:此人气势之盛,目光之凌厉,真是人间罕见,即便在黄金族中,也很难找到锐气如此之盛的勇士…… “你是这里的头?”张凛扫了阿日善一眼,淡淡问道。 “阿日善。”阿日善将战锤立在地上,右手捧心,伸腿鞠躬,行了一个黄金族礼——通常,黄金族勇士在角力之前,都会行这种礼——“新会镇戍军元帅。” “从现在起,你不是元帅了。”张凛说。 张凛的语气并不傲慢,但阿日善却感觉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一个汉人,竟然用如此平淡的语气,免去了自己的职位,对于任何黄金族人来说,这都是不可忍受的耻辱。 可是,阿日善并没有立刻发难,因为他在怯薛军中当差时,有幸(亦或者是不幸)参与了那一次围剿张凛的军士行动——那已经是好几年的事了,不过时至今日,那个雨夜的一切,对于阿日善来说,历历在目…… 瓢泼大雨、残值断臂、飞溅的血水、同袍的惨叫……还有,那一双在深夜里闪闪发亮的愤怒的狼眸,那一杆恍若毒龙的长枪…… 阿日善缓缓抬起头来,咬着牙问道:“张凛,你是来报仇的么?” “我是来接管这座军营的。”张凛淡淡的回应:“不过,你我之间若有仇怨,我也不介意将其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