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的身影自二人中间急速穿过，掌心发出的白光击在了空地上，悄无声息地消失。他霍地转身，目光如电，射向卓伦。见卓伦居然对凤凰动手，他弃下邪鬼而不顾，怒喝一声，挥掌击来，然而，被凤凰化解了开去。
眼看他再次蓄势，凤凰强忍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和翻腾的血气，一把将他拉住，“麒麟，不可，他是今晚与我一道前来的帮手。”
听了她的话，麒麟好歹放下了手，然而脸色依然冰冷如铁，丝毫没有缓和的意向。他拍拍凤凰的手，以目光朝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示意，对卓伦道：“你都看见了？”
黑衣男子的脸色再无方才的激愤，却亦如沉冰，看着二人的眼神，仿佛站在那儿的只是两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是的，从你一开始动手，我便已回来了。”他缓缓开口，先是看着凤凰，继而看向麒麟，“现在我也看到了，你们是不是也要将我杀死，以绝后患？”
凤凰的脸色刹地变得惨白，嘴唇微微颤抖着，连她手下的麒麟亦察觉到，她极力压制下激荡的情绪。
少年心头一沉，又是猛地一惨，他仰头望天，不动声色地长吁一口气，道：“你我心知肚明，就不用再多浪费口舌，虚与委蛇，动手吧。”
卓伦回头向白墙边看去。
那里，白裙红花的小女孩乖巧地站着，身旁，被封住穴道的老雕虫歪倒在地上，虽动也不能动，双眼却仍是贪婪地看着小女孩，那副急切地模样，似乎想把她一口吞下去。刚才老雕虫挟走真真，然而未逃出多远，便被紧追的卓伦赶上，一招即已落败。卓伦虽离开中心小院，心中却时刻记挂着凤凰与麒麟，很快返了回来。
孰料，一归来，闯入眼帘的，却是那样一幅悲惨的画面——不顾一切营救弟弟的凤凰，举手抬足间，便杀死了所有在场的人，除了邪鬼。而看麒麟的样子，也丝毫没有放过邪鬼的意思的。这么说来，只要在场的人，一个也别想活着了。
中央的小屋子已成废墟，仅仅凭双眼看去，卓伦无法猜出，在他刚才离去的短短片刻之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但无论如何，麒麟已然脱离牢困，他和凤凰，完全能够安然离去，哪怕是先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府衙首席督察，邪鬼，也是拿他们无可奈何的了。
然而，他们不仅杀了在场的所有人，就连他，也是……
“大哥哥……”迎着卓伦遥遥投来的目光，真真鼻子一酸，忍不住哀声喊道。虽然强调了要自己站在原地不要过去，但此时此刻，她抬腿就要朝卓伦奔去。
卓伦当即厉声喝止：“别过来！真真，就在那里站着别动。”说到后面一句，声音却陡然柔和。
如何能够，让真真埋葬在这黑暗的地方！
卓伦心中悲愤失望之情，蓦地转为满腔怒意。他盯着麒麟，一字一顿，道：“你们杀人，自有官府惩治。但我误入尘网，牵涉真真其中，为着她，我也不能放手不管。”
旁边一人哈哈长笑，却是被遗忘在侧的邪鬼，不知何时拾起一直长剑，支撑着身体，他不无嘲讽地道：“从你一踏入府衙大门之时起，你便已落入我律法追捕的范围，这时三言两语便想撇清干系，做梦！”他的目光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尤其重重落在凤凰和麒麟身上，“你们三个，今夜大闹府衙，呵呵，不出明日，你们的绘图描影，便会出现在全城大小角落，教你们插翅也难逃。”
麒麟毫不退缩地与邪鬼对视，漠然道：“我保证，你活不到明日。”
“你发誓，发毒誓，我就不杀你！”天空泛出鱼肚白，快破晓了，女子清泠的声音突然响起，伫立一旁的凤凰，终于开口了。“只要你发个毒誓，永远不会将今晚所看到的说出去，我便不杀你，包括真真。”
麒麟缓缓回头，嘴角动了动，终是涩声道：“凤凰，我们、从无一人例外过。”
卓伦看向凤凰，素衣玄裳的女子，面容平静如水，然而有种别样的郑重，看来，就像是……就像是把生命攸关的东西交给对方保护。他心头猛地一颤，嘴角露出笑意，却是苦笑，他摇摇头，道：“今晚发生过些什么，我实在是一无所知啊，也罢，也罢！”他蓦然放声长笑，身形陡然拔高，在半空中踏歌而行：
“教浮生若梦，如何大梦一场、恍若初醒？人情翻覆如潮，覆水难收、逝水难留。命中注定、一生漂泊、浪迹江湖无归处，又何必，命里无时苦强求？”
歌声低沉而宛转，字字如棋子敲心滴血，吟唱中，黑衣男子扬手振臂，一把擎出背上的竖琴，当胸怀抱如月，在拂晓的天色中缓缓拉开。
琴柱与琴弦之间，分明什么也没有，但随着最末那根琴弦逐渐张开，一道明亮的光箭亦逐渐凝聚成形，箭羽朝后，箭头指向前方十三丈远处的一棵大树。大树已有经年，树干粗壮，枝繁叶茂。
“我卓伦今日在此立誓，今晚一切尽照凤凰所言，分毫不向他人透露，若违此誓，有如此树！”他说话中，右手霍地松开，有形而无质的光箭疾射而出，转瞬逼至大树前，隐没树干之中。大树枝叶摇晃，从中崩裂，轰然倒下！
眼看着合抱粗的大树在眼前倒下，激起漫天灰尘，凤凰和麒麟皆目瞪口呆，作声不得。
这般大的声势，就连一直觊觎着真真、贼心不死的老雕虫，也被猛然惊醒，大叫一声，几乎忘了自己穴道被制，根本无法动弹。他转动着脑袋，目光落在折断的大树上。
然而这种惊骇，却远远比不上看到并立一旁的二人及已成废墟的屋子所带来的震撼。他嗖地倒抽一口冷气，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瞳孔却急剧收缩，最后沙哑着声音大声问：“你怎么出来的，以心头热血布下的结界，怎么攻破的？这样的结界，没有人能破解得了！没有人！”他神情激烈地叫着，看他的样子，仿佛马上就能自己冲开穴道，抓住凤凰和麒麟死死追问。真真骇得连连后退数步，方才停下。
虽是隔着大树，邪鬼却仍看得见他们四人，此时怒喝：“老雕虫，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所谓的无人能破的结界，立下了一大功啊！”
对他的话，老雕虫却无动于衷，彻底视若罔闻，依旧自言自语般歇斯底里地叫着：“不可能！不可能的！除非有一母之同胞……同样以心头热血祭之……除此之外……灵眸……通犀心……啊……”他渐渐语无伦次，嗓音愈发凄厉，目光狂乱，神志已然陷入混乱之中。
一箭射出，似乎耗费极大心力，卓伦自半空落下，踉跄着踏上横贯小院的树干，一手扶琴，一手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凤凰道：“好，你可以带真真离开。”她的神情黯然销魂，太息般续道：“希望从今往后、再见无期。”
闻言，黑衣男子的身形明显一滞，他直起身，缓缓道：“好吧，那么、你我再见……”话音未落，他却突然转身向后，朝邪鬼站立的方向掠去，一掌击出，低声喝道：“此时不走，后悔莫及！”
邪鬼身为一府首席督察，心思何等敏捷，如何不明白卓伦话中的意思，顿时怒从心起，辟掌向他迎来。然而一看清对方冷峻的眼神，脑中立时一肃，清醒许多，念头急闪电转之下，二人双掌交击，“砰”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卓伦身影翩然后退，而邪鬼借着这一击之力，身形翻转而起，越过白墙，竟是逾墙而走！
“你！”凤凰惊极，欲追击而去，却被卓伦挡在了身前。弹奏竖琴的吟游诗人终于恢复了既往的温和神态，道：“放他走。”他双臂张开，居然将凤凰和麒麟皆拦下了。
麒麟冷冷看着他，道：“你是故意的。”卓伦先借立誓之名射断大树，隔断他们与邪鬼之间的视线，更借大树阻挡他们追击的速度，以便邪鬼有更多时间逃离，他是早已算计好的！
卓伦道：“府衙之中数名卫士同时丧命，这件事，邪鬼已是大大失职，这个责任，岂是他所担待得了的，自此他在各州府之中，已然无法容身。逼他到如此境地，难道还不够么？”
少年面色微有愠怒，别过头，低声道：“自作孽，不可活。”
卓伦一愣，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终了，叹了口气，走开，一边道：“马上就要天亮了，你们也速速离开吧。”他走到白墙下，一手抱起真真，小女孩极为懂事地伸手抱住他，一手拎起老雕虫，预备离开。
身后一阵疾风陡起，却是麒麟捞起一柄长剑，向尚在混乱中的老雕虫无声无息地刺来。困住他的结界正是由老雕虫布下，因此而逼得凤凰自伤其身，以救他出来，且更重要的是，老雕虫显然会轻易明白凤凰为何能破解这个结界。
卓伦急转。然而老雕虫的额头仍是被长剑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淅沥而落。
执剑挺立的少年，神情冷酷，“他须留下！”
“呀，他流血了。”真真轻轻叫道，焦急地看着老雕虫，从怀里掏出小手帕，伸长手臂要帮他包扎伤口。
卓伦止住她的动作，出手迅疾如风，封住老雕虫头顶穴道，血流明显转缓，很快便止住了。“你不能杀他，他刚才虏走真真，我还有话要问他。”
麒麟面色极为不善，手中长剑映出泠泠寒光，毫无转圜之意，“他是否该死在我手上，其中缘由，想必你是十分清楚的了。”
二人对视良久，皆无退让之意。
“小哥哥，你是好人，你不要杀老伯伯，好不好？”却不知在何时，真真跑到了少年面前，拉着他的衣服乞求道，“你要是担心老伯伯会说出来，你就让他不要说，行不行啊？”小女孩拉着他的袖子用力摇晃着，不料“嗤”地一声，原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衫被扯下一块。她吓了一跳，小脸顿时涨红了，手里拿着那块碎片，嗫嚅着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小哥哥……”
少年终于转过眼睛看了看小女孩，他亦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然而站在九岁的真真面前，却似乎要年长许多，那种差别，不仅是在外表上的，却更像是从骨子里头、深深散发出来的一种气息。看着真真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的眼神动了动，却并没有说一句话，只将那块碎布从小女孩手中接过去，甩手扔开，而另一只手，则同时将她远远推开去。
另一边，卓伦开口了：“那等我问完话，再把他交给你，随你怎么处置，你看如何？”
“先离开此地，去城外再说，这里马上就会有人来了。”素衣玄裳的身影掠过，一把将真真抱起，凤凰的声音随风而逝。卓伦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笑了，提起老雕虫，跟上了她的步伐。
东方，天之尽头，青白色的天空越发地明亮透彻，宛如精心烧制的明瓷，就要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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